廢名集(全六冊)

出版時間:2009-1-1  出版社: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作者:廢名  頁數(shù):全6冊  字數(shù):4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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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廢名本名馮文炳,但他似乎很痛恨這個名字,以致在創(chuàng)作生涯的初期就早早地“廢”了,有關(guān)情況可參看本書“附錄”《筆名錄》。不過50年代以后,他又把本名給恢復(fù)了,這一回他沒做任何解釋,我們也不好妄為猜測。本書書名選擇“廢名”,只是由于這個名字更為讀者所熟悉,并沒有輕視他后期文字的意思。實際上我們以北平城國共易手為界,將此前作為作家的廢名的創(chuàng)作與此后作為學(xué)者的馮文炳的著述分為上下兩編,正無所倚輕倚重。當然,他的文學(xué)研究大體上都還可以看做所謂“作家的文論”,從這個角度著眼,我們所確定的書名也就很有道理了。本書收錄現(xiàn)能找到的廢名所有已刊未刊作品,依全集體例編纂,其不名“全集”者,蓋缺收日記、書信兩項。根據(jù)某些線索,廢名可能不定期記些日記,但至今未能尋及;書信收集情況極不理想,不到十通,尤其存于周作人后人處大宗函件一時無法整理出來,所以除以書信形式發(fā)表的文章外,私函一律不收。其實,失收書信日記,也是可以叫“全集”的,我們這樣做,是有點過于謹慎了。

內(nèi)容概要

本書共六卷,分上下兩編,以國共易手為界,上編為作為作家的廢名的創(chuàng)作;下編為作為學(xué)者的馮文炳的著述。上編收1922至1948年間的作品,下編收1949至1964年間的作品。上編以文體劃分為小說、文、詩、論四類,各類依時間順序分輯;下編基本以研究對象為分類標準。
本書是新文學(xué)中除《魯迅全集》以外唯一全面整理的作家集,所采用的底本基本為初版本,體例是全部依底本排印,底本有錯依校本改者出注,底本不誤校本誤者不出注。廢名作品散佚極為嚴重,以往從未出版過能反映其全貌的集子。經(jīng)過多年艱苦收集,本集中新發(fā)現(xiàn)的文本約占三分之一。全書歷時十二年,??弊髡呱砬八邪姹荆瑢U名作品的研究者、愛好者及文學(xué)寫作者、愛好者均是一個福音。

作者簡介

廢名在文學(xué)史上被視為京派的代表作家,其小說以"散文化"聞名,對沈從文、汪曾祺、李健吾、何其芳、李廣田等作家均產(chǎn)生過影響,堪稱"作家的作家"。其詩論、佛論也有很大影響。解放后主要從事研究工作,涉及古代文學(xué)、現(xiàn)代文學(xué)、美學(xué)、語言學(xué)等,其中杜甫研究、魯迅研究在"文革"前就產(chǎn)生重大影響。

書籍目錄

第一卷
 前言
 凡例
上編
  小說
   上
    竹林的故事
    窗
   序
   講究的信封
   柚子
   少年阮仁的失蹤
   病人
   浣衣母
    半年
    我的鄰舍
    初戀
    阿妹
    火神廟的和尚
    鷓鴣
竹林的故事
河上柳
去鄉(xiāng)——S的遺稿——
   桃園
    張先生與張?zhí)?br />    文學(xué)者
    晌午
    石勒的殺人
    追悼會 
    審判
    浪子的筆記
    一段記載
    桃園
    菱蕩
  棗
 小五放牛
  毛兒的爸爸
  ……
  中
第二卷
第三卷
第四卷
第五卷
第六卷
附錄

章節(jié)摘錄

  阿妹的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四年前的事了,今天忽然又浮上心頭,排遣不開。冬天的早晨,天還沒有亮,我同三弟就醒了瞌睡,三弟用指頭在我的腳脛上畫字,我從這頭默著畫數(shù)猜,阿妹也在隔一道壁的被籠里畫眉般的叫唱:“幾個哥哥呢?三個。幾個姐姐呢?姐姐在人家。自己呢?自己只有一個?!蹦赣H摟著阿妹舐,我們從這邊也聽得清楚。阿妹又同母親合唱:“爹爹,奶痛頭生子;爺和娘痛斷腸兒。”我起床總早些,衣還沒有扣好,一聲不響的蹲在母親的床頭,輕輕的敲著床柱;母親道,“貓呀!”阿妹緊縮在母親的懷里,眼光灼灼的望著被,——這時我已伸起頭來,瞧見了我,又笑閉眼睛向母親一貼,怕我撕癢。阿妹的降生,是民國元年六月三十日;名字就叫做蓮。那時我的外祖母還健在;母親已經(jīng)是四十五歲的婆婆了,一向又多病,掙扎著承擔一份家務(wù),——父親同兩叔叔沒有分家,直到阿妹五歲的時候。聽說是女孩,外祖母急急忙忙跑上街來,坐在母親的床沿,說著已經(jīng)托付收雞蛋的石奶奶在離城不遠的地方探聽了一個木匠家要抱養(yǎng)孩子做媳婦的話。

編輯推薦

  《廢名集(套裝全6冊)》收錄現(xiàn)能找到的廢名所有已刊未刊作品,依全集體例編纂,其不名“全集”者,蓋缺收日記、書信兩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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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83條)

 
 

  •   知堂“四大弟子”之一的馮文炳著作《廢名集》六卷出版,這對中國文學(xué)嚴重沙漠化現(xiàn)狀來說,無疑對在沙漠中的途人來說遇到的一片綠洲——不如說一片綠葉更為恰當些吧。
      這套皇皇六卷六卷本的文集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最全面的廢名文學(xué)大賞,這對廢名作品的研究者、愛好者及文學(xué)寫作者、愛好者均是一個福音。
  •   是迄今為止收錄廢名作品最全的一部巨著!為研究者提供了方便!書的裝幀很精美!感謝為這一工作付出的所有“前輩”!
  •   總體還行。但是《廢名集》第六卷封面有污漬,影響美觀。
  •   早就想買廢名的書了,只是沒什么比較全面的版本,這次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這套廢名集不錯,即可閱讀又可收藏。
  •   很好的廢名集,可以很好的研究廢名先生
  •   廢名是周作人先生的四大弟子之一,小說有詩意與苦澀的味道,值得一讀的
  •   很全,而且書的裝幀很好,紙張質(zhì)量,字體大小都非常滿意。不管是對喜歡廢名的人來說,還是對研究廢名的人來說,都是值得收藏的一套書。
  •   早就想買廢名的書了,只是沒什么好的版本,這次遇上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書了,就不會錯過了。
  •   廢名有一雙靈性的雙眼,觀物有情,視角獨特,經(jīng)常帶著我們回到一個簡樸卻可愛的時代。
  •   王老師認真。廢名只可重讀。
  •   應(yīng)該好好閱讀廢名
  •   廢名的文字我喜歡,尤其莫須有先生傳。
  •   質(zhì)量挺好的,這包括撰稿質(zhì)量、印刷質(zhì)量、裝幀設(shè)計各個方面。
    作為編輯的我,都覺得是一套好書。更何談喜歡廢名的人!
  •   喜歡,真正的經(jīng)典,喜歡沈從文和汪曾祺的都不妨讀讀。
  •   絕對稱得上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中的經(jīng)典!
  •   馮文炳一代文化大師
  •   很不錯的一套書,內(nèi)容質(zhì)量均是上乘,全集對研究本身就會大有助益的。
  •   書收到,發(fā)現(xiàn)第六冊中縫裂開,得到及時換貨,當當值得信耐。
  •   很用心的一部集子,好得很
  •   我夢寐以求的書,總算有這個集子了,不用一本一本去搜集了
  •   書很好,固然如老師推薦的一樣,發(fā)貨速度也很快。
  •   想說,這套書真的很不錯,雖然說裝訂一般,里面不是太細,打開的時候,書有開裂的痕跡,但內(nèi)容還是不錯的,如果不是特別深入研究的話,這套書就足夠了。
  •   認識一個人,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只有文字的方式是直達性靈的。
    值得收藏的一套書。
  •   包裝很不錯,內(nèi)容看了看,有點一般。
  •   難得的一套書,找了很久,沒想到碰上了.開心.
  •   書是好書,當當?shù)呐渌蛯嵲谑晴栉圻@么好的一套書。隨意的用繩子系上,就放在箱子里面送來了。書外面連個口袋都不套一套,好好的一套書搞得到處都是污跡。從來買書都沒寫過評價,這次真的是相當不滿意,相當憤怒。
  •   太喜歡這套書了。
  •   這套書物有所值
  •   設(shè)計,紙張,內(nèi)容,都非常好。值得收藏。
  •   速度很快,整套書包裝很好,就是其中一本的書頁有破損,以后發(fā)貨時請仔細檢查,但總體還是不錯啦
  •   印刷質(zhì)量很好,值得收藏!價格不菲!
  •   裝幀內(nèi)容兩全其美,適合收藏
  •   還不錯。語言很有特色,凝練有詩意。如果想校正流行的八股腔,好好讀讀廢名,會受益匪淺。
  •   近期喜歡收一些文集。
  •   不錯,挑著看
  •   因為是第一次整理作者遺留文獻成套,所以成本較高。故顯得性價比不扎樣。
  •   行,很好,很不錯,非常超值。
  •   裝楨大善。
  •   廢名的書很不錯
  •   廢名集(套裝全6冊)
  •   內(nèi)容很好價格很貴
  •     彼時,雨漫天落下,四周見茫,貓腰閃進書店,家里窮得令人扼腕,成捆的書哪里買得起?扎一角落,抽出書來孜孜地讀。時日漸久,書店老板掇過一矮凳過來,坐上去,心下自是感激。滿架的武俠聳著刀兵,翻揀在手的人看到油墨印出來的“下”,收入腋下擠出,間或側(cè)頭同伙伴嘀咕,偶有“功力猛增”飄入耳中,真確與否難知,也不經(jīng)意。言情欄下,一圓屁股淹入寬寬窄窄的屁股,翻開粉紅的封面,臉紅心跳地看著。我在哪?功利得很,看書只為寫好文章,中外名著欄下孤零零。
      
      高中生為文,好行高大壯美,也是無奈之事,題海游蕩,吟句酌字的心境煙消云散,能走的只有套路了。名句?本子上自然是寫滿了。文章也是找專出警句的來讀,仿佛逼著花盆中兀然長出參天大樹。警句擁進筆端的文章,參天大樹又多了幾株,偏有人不吝嗇,挾以排比句傾泄而下,參天大樹竟似列了隊等候檢閱。
      
      我忘性之大,警句過目即忘,又傻傲傻傲的狂,不肯錄入本子,苦于寫不出嵌寶式的文章。吃不到的葡萄沒有道理不酸,看到此類的文字也疑心起來,偏偏中國詩是那樣的短,警句巍然而起頗令人擔憂,就像扭曲而上的盆栽,擠得盆中的土都夾縫求生起來。
      
      新到了書,廢名著。這名兒有意思,名廢掉了還有個名兒在上面。短短的小說,幾無情節(jié),廢墟中遍生青草,清風過,微微點頭致意。若是拔地而起株參天大樹,傘蓋似的樹冠傾罩下來,滿地的草哪有活路?
      
      “王老大一門閂把月亮都閂出去了”,“阿毛一張眼睛——張了眼是落了幕”。寫得真是好。
      
      自此,掛這名兒于心上,不時兜出來掛嘴上:得找全了他的書看。大了,過眼過幾本文學(xué)史,尋不著蹤跡。納悶兒了,郁達夫都能入選,何至于這樣的高手······再大些,看得到對岸的書,又有汪曾祺和周作人寫得文章,竟也是地底默默流動的一脈泉。而史,這樣的東西,原不過廟堂換了神位,冷水豬頭總要供奉幾顆,好壓壓前朝的反氣。
      
      我竟看重它!
      
      又得見季羨林的回憶,先生與熊十力爭論佛學(xué)問題甚至于互掐脖頸,憋紫了臉。先生大概是真動了氣了。
      
      先生是懂佛的,莫須有先生漸有見道之言,我不懂佛,不敢妄言。只是,“其實我倒很是一個偽君子,凡事最能夠不干己殺雞為黍而食之,便意坊替庖人洗得干干凈凈的,我愿我是君子之校人呵,我設(shè)想我是校人之魚呵,于是言語道斷人我眾生實際是一個東西,放下屠刀,血流漂杵,豕立人啼,杯弓蛇影,漢朝有個人彘,妲己哈哈大笑,于是莫須有先生就發(fā)狂,孤鸞對鏡自舞不止,于是就乏死了”,我自以為能看出先生的悲憤。
      
      楚地,巫文化盛行。《離騷》開宗明義,“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巫之后⑴!驕傲非凡。先生出自楚地,詩文不在話下。文中見頹廢,南方人是體會得頹廢的,頹廢是要有物質(zhì)、文化底子的,在這底子上沉溺,養(yǎng)成敏感乃至大廢不起,精致到欲語無言,賞心悅目把玩終日卻涕淚忽至。一千五、六百年前,西晉成東晉,衣冠南渡,見過千年以上的華夏毀棄,絲竹失音,肉骨成灰,頹廢就一直嵌進南方人性格中。北方人?游牧的蠻子。
      
      幸好,先生之文有生氣,仿佛雕梁中冒出的木耳,木頭已經(jīng)朽透了,堂前燕筑的窩長出的草都枯敗了,仍拼命從疏松的朽木里掙扎出生機來。
      
      這在于先生慣寫女子。女子,媚,母性,因為母性而俠,濟世間頹廢的男子。女子少有頹廢者,迎著陽光舒展身體,韌到極致。先生筆下女子不同于胡蘭成筆下,胡寫女子,如把玩在手的玉,隨手丟來丟去,實寫自己舉手投足網(wǎng)下氣場,引得眾女子投懷送抱,猥褻自不用說,下視上,破爛成條的內(nèi)褲扎出濃重的陰毛。先生的女子浴月光而長,立于深夜庭中,如湖面升騰起的女神。“當尸理清曲”,先生筆下女子獨自生長,與人間無干。
      
      也許我說得隆重了,這樣的女子周身上下罩下冰鐘,男人近身不得。先生寫的女子更像讀書時代,旁邊端坐著的女孩,大夏天,嫩白的臂膊滲出汗珠子,偶爾觸到,溫涼入心?!罢ㄙ€身輕”,先生極喜歡的句子。
      
      
      “廢名的詩不容易懂,但是懂了之后,你也許要驚嘆它真好?!雹?
      
      詩,我門都沒入,只看詩,最近苦于尋不著王載庵注的李賀詩本子,不懂只好閉嘴,單說先生的小說。
      
      沒有吃人的禮教,堂客⑶赫然入文,位份卻極模糊,小地方人計較些小算盤,耍些小聰明,使些小奸小壞,蒙些小恩小惠。筆端總是若有若無的觸到,像是舊畫里的用墨,勾勒幾筆就成了。先生是喜歡這些“小”的,無意把民間弄成知識分子的廣場,更是和廟堂的“大”迥別。
      
      生在大時代,大刀闊斧劈開虛無主義。大發(fā)展、大繁榮、大大提高了、文化大革命、大多數(shù)是好的、大市場、大國風范、大方向是對的、大賣、大公無私、三大戰(zhàn)役、大無畏無產(chǎn)階級革命精神······給某黨的獻禮片,你敢小么——建國大業(yè)!這些“大”詞無異給人灌了辣椒水,冬天,還能胸口竄出一腔火,呼出兩團汽解寒,只是,這大暑天······據(jù)說前面還有個更大的時代,那大便不得燥成什么樣?,F(xiàn)今大倒是漸少了,“盛”又盛行了——盛世大中華!于是被迫出瑣屑的小來,先生的文字是解渴的泉。
      
      先生談及李商隱的詩句“嫦娥無粉黛”,“嫦娥”指月,清白,粉黛無施。面兒上,寫月之素潔,看客看時,哪有“無”,“粉黛”滿眼都是。于是,本寫無的,倒把月亮涂滿了色彩?!耙驗榇说厥菉y臺,不可有悲哀”,最后是整妝臺的悲哀。
      
      這大概可以給先生的美學(xué)做題。實不寫,寫虛,樹不寫,寫影,甚至寫影子的影子。周作人給《莫須有先生傳》做的序大概是說的最好的了:這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約總是向東去朝宗了海,他流過的地方,凡有什么漢港彎曲,總得灌注瀠洄一番,有什么巖石水草,總要披拂撫弄一下子,再向前走去。再向前去,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腦,但除去了這些,也就別無行程了。
      
      “穿著夾衣,太陽照得臉發(fā)汗。今天的衣服系著色的。遇著一個兩個人,對他們看。細竹,人家看她,她也看人家,她的臉上也格外的現(xiàn)著日光強。一路多楊柳,兩人沒有一個綠的。楊柳因她們失了顏色,行人不覺得是在樹行里,只遠遠地來了兩個女人——一個像豹皮,一個橘紅?!雹?
      
      先生在此執(zhí)的是唐詩語法,沒有因果,卻“沒有”出場景來,一漫漫鋪出去,烘出個境界。膽大的細竹看別人,臉自然得仰起,照得臉上盡是白,另一個,估摸著低頭悶走。又虛寫衣服色彩,末了才挑明,也非得這樣的色彩才能使楊柳失了顏色,進而暗寫出年輕姑娘的出脫。
      
      望著她的眼睛看,(小林)又是——
      “我小的時候,總喜歡看我姐姐的瞳人”
      細竹懂得了,而且比他懂得多,她道:
      “這樣看起來,人生如夢倒是一句實在話,是你自己講的?!?
      小林不語。
      她果然是疊了一朵蓮花。
      “不管天下幾大的雨,裝不滿一朵花”。⑸
      
      寫得美極了,土里冒出株苗,地下卻是被土覆擁過舊年間鋸去樹干的樁子,再底下更是龐大的根系。
      
      有人用意識流說先生寫得小說,誠然是對的,只是先生浸染于晚唐詩中,已經(jīng)化入骨髓,不是后人從別地拎塊皮批身上,擺攤兒!
      
      “這個地方太空曠了嗎?不,阿毛睜大的眼睛叫月亮裝滿了?!?
      
      用這一句做結(jié),先生也裝滿過我。
      
      先生1967年在長春逝世,周圍武斗正烈,這也合了先生的一生,四遭動蕩不安,筆下卻總是安靜。
      
      
      注:
     ?、?《資治通鑒》載,“少昊式衰,九黎亂德。天下之人,相懼相惑以怪,家為巫史。民瀆于祀,災(zāi)禍薦至。帝在位八十四年崩,壽一百歲,葬于云陽······兄昌意之子高陽立,是為帝顓頊?!崩枋暇湃?,造為鬼神怪異之說,這一層工作只有巫能做的,黎氏為諸侯,天子也不過大一些的諸侯。上古時期,酋長即巫。
      
     ?、浦旃鉂摰脑?
      
      ⑶民間稱媳婦為堂客,有主客分明的意思,防備的是娘家人奪權(quán),客,權(quán)力再大也是客,變不成主人。緣故挺久的,這里不細說,因為我也說不清楚,先前聽得民間傳說大致忘掉了。
      
     ?、瘸鲎浴稑颉ぢ飞稀?
      
     ?、伞稑颉に?
      
  •      “下壩過橋,走一個沙洲,到城西門。一條線排著,十來重瓦屋,泥墻,石灰畫得磚塊分明……”跟著廢名的筆畫,我們走入陶家村,眼前好似鋪散開來的宣紙畫布,隨著腳步的深入,而漸漸展現(xiàn)出一個桃花源般的世界。
       讀《菱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對陶家村景色的描寫。由遠及近,由輪廓到細微,通篇采用白描的手法,使人感覺廢名這個東方男子的眼睛,如同一個精準刻度的鏡頭,將他眼前抑或是心中的景色,細致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而他的手,又仿佛是最偉大的中國畫大師的手,揮毫潑墨之間,勾畫出寧靜幽遠的境味。兒時學(xué)國畫,講“謝赫六法”,此時想來,《菱蕩》的描寫確是對“氣韻生動”與“經(jīng)營位置”極好的運用。
       第二段末尾開始出現(xiàn)人:“……但結(jié)果城上人望城下人,仿佛不會說水清竹葉綠——城下人亦望城上?!倍ㄗx全篇便會發(fā)現(xiàn),《菱蕩》的“題眼”就藏在這里,便是那句“水清竹葉綠”中的“清”字。在陶家村,菱蕩里的水是清澈的,景色是清麗的,民風是清淳的。如果這篇小說中不出現(xiàn)“人”,它將會是一篇優(yōu)美的狀物散文,卻缺少了原文的“魂”,即陳聾子其人。
       那么,為什么說“陳聾子”是《菱蕩》的“魂”呢?
       首先,讓我們來認識一下陳聾子這個人。文中首次出現(xiàn)陳聾子的形象,是在第三段,因為擺渡的張老漢受渡錢,所以陳聾子不相信洗手塔所流傳的“何仙姑下凡來,渡老漢升天”的故事。從這件事中,我們可以讀出陳聾子淳樸的本性。而在小說中,“二老爹的園是他種的,園里出的菜也要他挑上街去買,二老爹相信他一人,回來一文一文的錢向二老爹手上數(shù)?!保佑∽C了這一點,因為陳聾子并不是通過油腔滑調(diào)的奉承來討好二老爹,也沒有從中謀取私利,而是勤勤懇懇地采菱、耕種,老老實實地把二老爹應(yīng)有的上交給他。在這里我們看不到傳統(tǒng)文學(xué)中地主與貧民之間的矛盾,只是從陳聾子的工作態(tài)度,以及二老爹與陳聾子的相互信任中,讀出了人性的美好。因此,我覺得“陳聾子”這個人物形象是具有典型意義的,他是陶家村眾人單純、樸實本性的突出體現(xiàn),更是作者廢名內(nèi)心向往的集結(jié)。
       再者,“陳聾子”這個人物形象的出現(xiàn),也是作品主題的升華。
       小說中寫陳聾子采菱,有這樣的描述:“……聾子到哪里去了,二老爹也不知道,二老爹或者在壩腳下看他的牛吃草,沒有留心他的聾子進菱蕩……聾子總是這樣的去摘菱角,恰如菱蕩在菱蕩圩不現(xiàn)其水?!蓖高^作者的描寫,我們看到菱蕩中的陳聾子好似與菱蕩圩融為了一體,而這也是作者有意為之的暗示,正如小說中所寫到的“城里人并不以為菱蕩是陶家村的,是陳聾子的”。因為陳聾子已然與菱蕩圩難解難分,菱蕩圩即寧靜,陳聾子即自然,正是佛語所言: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而陳聾子之所以“聾”,是因為他拒絕了凡俗之音的侵擾,換為用心來感受世界。因此,小說以陳聾子看似自嘲的一句結(jié)尾是有深意的,恰如白樸在《沉醉東風·漁夫》中所寫的“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這是何等的淡泊,何等的曠達!
       接到寫這篇評論的任務(wù)時,我正在讀簡嫃的《空靈》,此時想起書中一句,覺得頗契合《菱蕩》的境味,于是摘過來,以此作結(jié)吧:
       “當心胸無限空曠,悲與歡,榮或枯的情事,都像頑皮的松樹偶然拋來的小果粒,你咽下后,微笑一如老僧?!?br />     
         錦臾
         于2013年4月24日 夜
  •     終于拿到這部文集了,一直覺得廢名的作品是上品,作家中的作家,只是文章讀起來比周作人還難懂,因此尋得這部文集,正式拜讀他老人家。初讀前言,王風先生確實是位嚴謹?shù)膶W(xué)者,把編纂文集的過程一一交代,從選定版本到文集??保喼笨梢宰鳛槲墨I學(xué)的范例了。希望借王風先生的慧眼,好好地審視下廢名先生的作品。
  •     讀廢名《掐花》
      
      我學(xué)一個摘花高處賭身輕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兒, 于是我把它一口飲了。 我害怕將是一個仙人 大概就跳在水里淹死了。 明月來吊我, 我喜歡我還是一個凡人, 此水不現(xiàn)尸首, 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
      
      這首《掐花》是廢名心愛之作,也是一首與我有眼緣的詩。悶坐在圖書館里,薄的厚的,翻過了兩三本詩集,唯有這首《掐花》讓我的眼睛轉(zhuǎn)不開去。
      
      “我學(xué)一個摘花高處賭身輕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兒” 起首一句,摘、跑、攀、掐,文字營造出來畫面感,自然流利又鮮活躍動?!罢ǜ咛庂€身輕”,吳梅村的《浣溪沙》就這樣大大方方地流連在白話新詩里,讀起來卻又多了三分新鮮。接著“我”跑到桃花源岸掐一瓣花兒,由自然進入玄幻,一“跑”一“攀”,說不定還有輕輕一“躍”,“我”便進了“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仙源。模糊了現(xiàn)世與幻境,我飲花,我成仙,我凡人,我尸首……放開語言的邏輯,思維的邏輯,才有了詩的精彩。飲茶,飲恨,飲歌……原來也可以飲花!
      
      小時候,我做夢時也進過桃花源,和廢名一樣,我也不想做仙人,我想做的是妖精。成日成日呆在深山里,有花有流水。等到天下大亂的時候,我便去人間搜羅書籍,諸子百家、奇聞怪談一并搬回深山去。等到天下大治時,我已經(jīng)在山里曬著太陽看書了!看個幾百年,再睡個幾百年,醒來又該下山了吧。仙人有仙階仙職,怕也是不得自由的,還是在山里做個無用的妖精好。 永恒的生命,超然的力量,做仙人的好處人人都羨慕??墒菑U名卻說“我害怕將是一個仙人,我喜歡我還是一個凡人”。一個深研佛學(xué)禪宗的人,不愿意超然出世,反倒樂于做個凡人,這便是我喜歡他的地方。不執(zhí)著于生,也不執(zhí)著于死,仙人凡人,于他無異。“大概就跳在水里淹死了”,生命在廢名那里“輕”如鴻毛。 但這“輕”不是輕忽的輕, 而是放下我執(zhí)的“輕”。 《唯識述記》云:“煩惱障品類眾多,我執(zhí)為根,生諸煩惱,若不執(zhí)我,無煩惱故?!?“我”跳在水里淹死了,一切有形的、無形的都不在了。
      
      廢名說過:“我忽然覺得我對于生活太認真了,為什么這樣認真呢?大可不必,于是仿佛要做一個餐霞之客,飲露之士,心猿意馬一跑跑到桃花源去掐一朵花吃了。糟糕,這一來豈不成了仙人嗎?我真?zhèn)€有些害怕,因為我確是忠于人生的,這樣大概就跳到水里淹死了,只是這個水不浮尸首,自己躲在那里很是美麗?!?水不浮尸,很是美麗。大概只有明白“死”的人才會這樣說。廢名這句話多象是曹雪芹那句“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人死了,屎尿橫流,腐爛生蛆。一生完結(jié)時,就是這個樣子。人活著時,迷障太多,總會忘記自己僅僅是“人”而已。我們有各種各樣的社會身份,我們的大腦天天都在高速運轉(zhuǎn),連生物性的吃、喝都在對“色香味俱全”的追求中被消解。 我第一次受到震驚,想起人只是一個“人”,并非因為親見死尸或接近死亡,而是在讀《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時。 “一塊三英寸多長的彈片正巧從他另一側(cè)的腋窩處射了進去。彈片一路穿過他的腹腔,又在另一側(cè)的肋骨處打通一個窟窿,把他肚子里雜七雜八的東西全帶了出來。約塞連嚇得渾身戰(zhàn)栗,牙齒格格打戰(zhàn)。他強迫自己再次抬眼看過去,一邊看一邊痛苦地想:上帝造出的一切都在這兒了-----胃、腎、肺、肝、肋骨,還有斯諾登那天午飯吃的燉西紅柿。約塞連最討厭燉西紅柿?!?“約塞連最討厭燉西紅柿,約塞連最討厭燉西紅柿……斯諾登的秘密……” 當時我的腦子里翻來覆去只有這幾句話。人是物質(zhì),這就是斯諾登的秘密。你把他從窗口扔出去,他就會摔下去:把他點燃,他就會燒起來;把他埋入地下,他會和別的各種垃圾一樣腐爛。靈魂離去之后,人就變成了垃圾。這些就是我一直忽略卻又突然明白的事情,原來人僅僅是一個“人”而已。
      
      “此水不現(xiàn)尸首,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這樣的情景是美的。人的污穢卑瑣,人的動物性,人的社會性……全然不在。詩里留下的只?!拔摇迸c“自然”。這里的“自然”是一切人為的、造作的、束縛天性的事物的反面。一直覺得廢名詩里的自然與晉人追求的自然相通。在某一個片刻,人可以超脫自身的物質(zhì)性、社會性,直接與天地相通。
      
      廢名在《談新詩?關(guān)于我自己的一章》里說:“‘海有五德,一澄凈,不受死尸’我很喜歡這個不受死尸的境界。” 澄凈不受死尸,廢名喜歡的可是那清凈無穢濁的境界?《法海經(jīng)》里說:“大海清凈。不受死尸。無諸穢濁。唯海之類而受之耳。吾僧法清凈。亦如大海。不受穢惡。犯戒違禁。非清凈梵行者。一不得受。棄之遠之。猶海不受死尸?!?非清凈梵行者,棄之遠之。我在這句話里看到的不是海的清凈,而是對罪惡污穢的毫不容忍。清凈是來自于排拒污穢,而不是清凈本身,更不是凈化污穢后的清凈。這樣的清凈,無法給我?guī)硇老病?
      
      廢名的詩,是心性所現(xiàn),是天然的、偶成的,只能拿來讀,不能拿來解。如果硬要去解,遍翻佛經(jīng),追問幾句:“這水是溪水不是海水?不現(xiàn)尸首,還是不受尸首?”這般讀詩也沒什么趣味可言了。我讀廢名的詩,只有所感,而無所解。 “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古典的意象古典的氛圍,讀著讀著好像能走進那月光里去。這般能引發(fā)人詩性的文字,怎么會不是好的呢?記得以前看過一則典故,說是有個僧人每次真心稱贊某個事物都講“A是A”這樣的話。我也來鸚鵡學(xué)舌,贊一句“廢名的詩——是詩?!?
      
  •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能成為一忒牛的作家。我從很小就寫很牛的東西。我以前常被說文筆老辣。
      
      我一直等待我能遇見一個很好的故事,有跌宕起伏,有悲,有喜,有沖突,有激情,有流浪,有悲憤,有幸福。我以為隨著我成長我會遇到這個故事。我等戰(zhàn)火,如果等不到戰(zhàn)火,我等妻離子散,如果等不到妻離子散,我等滄桑變化,如果等不到滄桑變化,我等浪跡天涯,如果等不到浪跡天涯,我等平淡里的悲劇,如果等不到平淡里的悲劇,我等油鹽醬醋茶的苦痛。
      
      結(jié)果我一直等啊等,終于等到的時候。我還是沒能寫出一部驚天動地的小說。我等到的時候,就不想寫了,拿不起筆。湯湯水水,零零碎碎,糾糾纏纏,像一團亂麻,怎么梳理也不對。等到一潭水擺靜了,也沒什么好說了。后來又明白了,這些經(jīng)歷要沉進記憶,磨成粉,融進骨,流入血,就變成我的筆,變成我的話,變成我。
      
      小時候念書,像我吃飯一樣看書。囫圇吞下去,不嚼。仗著自己記憶力好,硬生生地塞下好多書?,F(xiàn)在看書慢,看書少,字里行間都是滋味。喜歡的作家也慢慢地變了,喜歡的故事也慢慢變了,喜歡的口氣也變了??傁朊靼仔┦虑椋偛幻靼椎氖虑橐苍絹碓蕉?。以前不明白才會等故事,現(xiàn)在明白了才會寫不出來。
      
      廢名同許多民國時代的作家一樣,今日不知明日事,國仇家恨交織,紙醉金迷與橫尸遍野并存。同時代的王國維說,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單個人融在大歷史的悲劇里,身不由己,人生如寄,未來如夢。就這樣,極度的現(xiàn)實的悲劇卻激發(fā)最多的浪漫和對將來最理想的憧憬。
      
      也如同廢名之后的沈從文一樣,那個時代的作家,或激昂,或尖刻,或犀利,或平靜,或淳樸,或馥郁,或寡淡,都有自己的風骨??戳松驈奈暮蛷U名之后我才明白小說可以這么寫。后世的作家講究的一切章法,結(jié)構(gòu),佈局,都是次要的,都是不經(jīng)意的,辭藻的華麗和俏皮也是次要的。情懷,使命,思考,反省,等等沉重的話題都是不說的,困惑或者迷茫都是坦蕩的。這樣寫出來的小說,平淡得像隨意擺放的語句。故事像你我的生活。人物像你我身邊的人物。所有的沖突都缺席,所有的激蕩都失蹤。在風雨飄搖的世上,有這灣小小的生活。一句一句地讀下來,卻有最扎實的感觸,最堅實的體會,最妥帖的傷感。默默淡然的敘述是經(jīng)歷過如上種種人世苦痛之后的講述。
      
      十年又十年的,不過是花落閑庭,看孤鴻明滅。遇見的人,做過的事,經(jīng)歷過的遭遇,作為浮萍,聲嘶力竭地吶喊,都挺無謂的。只有不更事的人才寫十八春,只有在沒受過苦痛的時候才會去等待遇見一個崎嶇的故事。
      
      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     周作人為廢名小說作序,從《竹林的故事》到《莫須有先生傳》,僅談趣味與文章,至《莫須有先生傳》序完,一年之后始有所悟,在給廢名的信中說:前晚昨晚無他事,取貴莫須有先生從頭重讀一遍,忽然大悟,前此做序純?nèi)宦淞宋淖终希闪宋男牡颀堉徽铝?。此書乃是賢者語錄,或如世俗所稱言行錄耳,卻比禪和子的容易了解,則因系同一派路,雖落水有淺深,到底非完全異路也。語錄中的語可得而批評之,語錄中的心境——“禪”豈可批評哉,此外則描寫西山的一群饒舌的老娘兒們,猶吉訶德先生之副人物亦人人可得而喜樂欣賞之者也。
      我接觸廢名小說是在〇七年,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出的一個廢名小說選,主體是《橋》,還有《莫須有先生傳》與《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各一章,以及《竹林的故事》《桃園》《棗》中的幾篇。讀《橋》有一個觀感,即不食人間煙火。而關(guān)于莫須有先生的兩章促成我昨年購買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出的六卷本《廢名集》。
      《廢名集》到手,先將《莫須有先生傳》與《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讀了,再翻早期的小說,實在有些看不下去,而我對于廢名小說已有了一個整體的把握,可以用一句成語來概括,即:絲不如竹,竹不如肉。《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是肉,《莫須有先生傳》以前是絲。
      翻廢名散文,看他自評其小說,也大抵證實我的觀感,巧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觀感居然得了作者的首肯。作于一九三〇年十二月的《斗方夜譚》之六這樣說:
      很早的時候平伯看了我的《橋》,曾對我說過,“看你書中的主人公,大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感。”當下我很吃一驚,因為完全出乎我的意外,自己當然總是給自己蒙住了,萬萬想不到我這個“惡劣”家伙的出產(chǎn)原來可以得到那一個當頭棒,后來我仔細一想,平伯的話是對的,或者旁觀者清亦未可知,因之我寫給平伯的信有云:“我是一個站在前門大街灰塵當中的人,然而我的寫生是愁眉斂翠春煙薄?!?br />   俞平伯的話尚屬客氣,讓我看,這不食人間煙火的非是書中主人公,正是作者廢名。信中那一句只是一個辯解,其為辯解也就失之風流了??礃幼舆€是心有未甘,不服氣啊。
      到了一九四八年,廢名說:我從前寫了一些小說,最初寫的集成為《竹林的故事》,自己后來簡直不再看牠,是可以見小說之如何寫得不好了。牠原是我當學(xué)生時的試作,寫得不好是當然的。不但自己“試作”如此,即是說寫得不好,我看一些作家的杰作也是寫得不好的,是可以見寫文章之難了。(散文《立志》)
      又說:我現(xiàn)在只喜歡事實,不喜歡想像。如果要我寫文章,我只能寫散文,決不會再寫小說。所以有朋友要我寫小說,可謂不知我者了,雖然我心里很感激他的誠意。
      并舉例說明:在《竹林的故事》里有一篇《浣衣母》,有一篇《河上柳》,都那么寫得不值得再看,換一句話說把事實都糟踏了。我現(xiàn)在很想做簡短的筆記,把那些事實都追記下來。其實就現(xiàn)實說,我所謂的事實都已經(jīng)是滄海桑田,我小時的環(huán)境現(xiàn)在完全變了,因為經(jīng)歷過許多大亂。(散文《散文》)
      這末一句值得注意,依我看,是記事實也即寫小說了,因為“事實都已經(jīng)是滄海桑田,我小時的環(huán)境現(xiàn)在完全變了”,欲傳事實,必再造那已不復(fù)存在的環(huán)境,這不是寫小說又是什么,只是這一點做起來太難,難在切實,難在不認識自己。而《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便是這樣的小說,追記事實而復(fù)原那變?yōu)闇婧5纳L铩?br />   廢名早期的小說,收在《竹林的故事》里邊的,也并非避開現(xiàn)實不談,其實談得很多,只是追記事實而不能還原真實,事實成了無水之魚,小說也就很尷尬了。失敗不在技術(shù)上,而在對于世界的認識之糊涂。
      到了《橋》,是用了早年的記憶為材料,另造一境,而此境用的是人間材料而與人間相遠,所以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感。但是不食人間煙火之境的造成已屬于小說的成功了?!稑颉返淖钅┮徽隆栋鰵ぁ房梢钥闯鲎髡叩幕谖颉2恢喂?,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出的那部小說選于《橋》獨獨漏了這一章,且摘錄一段:
      這個和尚還同我談了一些話,——昨夜我一個人在路上本來就好像有一種啟示給我,我在樹林里望天上的星,心想自然總是美麗的,又想美麗是使人振作的,美麗有益于人生。由天上的星又想到火,想到火又看自己手上的燈,我覺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火同手下的燈火便不一樣,其實都是自然,因為燈火也并不是人工制作的,人工制作也還是依照物理?!耙盎馃槐M,春風吹又生,”這個火倒還不必說是自然,是因為有人在那里做野燒,燒起來便不可向邇了,又是物理的必然。所以我想燈光的自然,最合乎自然,是一顆文明。天上的星又何嘗不像人間的燈呢?牠沒有一點破壞性,我昨夜真覺得天上星的美麗。后來那位方丈在廟里同我談話,話是怎樣談起的現(xiàn)在我不記得,我談話的時候過于高興了,是我一向心猿意馬的話。他倒很是一個老年人的態(tài)度,他說,“年青時才情也是好的?!边@話我乍聽了很不喜歡,他無原無故的向我說這么的話,很像是教訓(xùn)我,把我當一個普通年青人看待。可見我的傲慢總是不知不覺的表現(xiàn)了出來。他問我讀過佛經(jīng)沒有,我說我沒有怎么讀佛經(jīng),我喜歡佛經(jīng)里一個故事,菩薩在山上投身飼虎的故事。他詰問我,“你為什么喜歡《投身飼餓虎起塔因緣經(jīng)》呢?”我想虎就是虎,為什么要說餓虎呢?然而因為他的詰問,我卻很有一個澈悟。我想細竹昨夜的話給了我一個暗示,昨夜我臨走時,細竹說了一句,“你不怕給山上的老虎吃了?”我聽了細竹的話,自己走路心想,倘若前面真有一個老虎來了,我想我不怕,因為老虎把一個人吃了,一定不在路上留一個痕跡,即是說這個人沒有尸首,可謂春歸何處,這個老虎牠無論走到那里也不顯得牠吃了我的相貌,總是牠的毛色好看,可算是人間最美的事。等到和尚問我,你為什么喜歡《投身飼餓虎經(jīng)》呢?我頓時真有一番了悟,我仿佛我已經(jīng)了解生命,我的生命同老虎的生命,是一個生命,本來不是“我給老虎吃了”,是生命的無知。我將我的話很簡單的說與和尚聽,和尚卻說,“你還應(yīng)該讀《三字經(jīng)》。你的話是習相遠,不是性相近?!蔽蚁騺頉]有受人家這樣的打擊,但我不作聲,我實在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看見我不說話,他的話更說得利害,他說,“你是勇猛自殺,菩薩是無生法忍。你問你自己,你不正是求完全嗎?那么世間是毀壞的嗎?你以為菩薩給老虎吃了嗎?經(jīng)上明明說,太子亦時時來下,問訊父母,仍復(fù)還山修道,其山下有絕崖深谷,底有一虎,新產(chǎn)七子,時天降大雪,虎母抱子,已經(jīng)三日,不得求食,懼子凍死,守餓護子,雪落不息,母子饑困,喪命不久?;⒛讣葹轲嚮鹚?,還欲噉子。太子在眾人前,發(fā)大誓愿,我今舍身,救眾生命。太子合手投身虎前。于是母虎得食菩薩肉,母子俱活?!彼匆娢也淮鹪挘噶藰渖衔覓斓臒艋\給我看,“這個燈光是你留給我照亮回去,是不是?”我聽了很有點羞慚,但他連忙說,“你覺得你以前說的話比留了燈籠照我走路不是虛妄嗎?你為什么不滿意你這個合乎情理的舉動呢?”
      當日讀這一段文字,于我有不小的震動,我的心思是跟著作者在走,作者把給虎吃掉想成一件很美的事,我也隨之覺得美,當看到和尚的斷喝,我也為之一醒,真與小說中的人物一般。我要謝謝作者,留下這一醒的機緣。我覺得讀書真是一件兇險的事,在那一醒之前,我也因為設(shè)想之美而愿意白白去喂老虎了。
      于此,再來談《橋》所造的不食人間煙火之境,美則美矣,不真實,就算它不騙得讀者枉死虎口,耽于此境也是枉費性命的。所以我簡直把這最后一章看成《橋》對于自身的救贖。
      無獨有偶,《莫須有先生傳》的最后也點到投身飼虎,“今日之事,投身飼虎,一葦渡江,完全是個精神上的問題?!?br />   《莫須有先生傳》,我把它看成過渡之作, “西山的一群饒舌的老娘兒們”不是作者熟悉的人物,有些對話聽得有幾分真,可謂實錄,有些對話則造得一望而知是生造,不過莫須有先生與莫須有先生自言自語罷了,“猶吉訶德先生之副人物”正是作者不能誠實的地方。所謂“語錄中的心境”如何,我沒有讀出。我把它看成過渡之作是因為我讀了《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讀《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我能讀出作者的心境,能讀出事實,能讀出事實所處的環(huán)境。讀出這三樣,我只好把《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看成我所讀過的最好的小說了,甚至是我所能想像的最好小說了。要作這樣的小說,作者得知道自己,知道這個世界,知道身邊發(fā)生的一切事情,一切原原本本,然后便有了《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小說的開場白這樣說:
      《莫須有先生傳》可以說是小說,即是說那里面的名字都是假的,——其實那里面的事實也都是假的,等于莫須有先生做了一場夢,莫須有先生好久就想登報聲明,若就事實說,則《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完全是事實,其中五倫俱全,莫須有先生不是過著孤獨的生活了。牠可以說是歷史,牠簡直還是一部哲學(xué)。本來照赫格爾的學(xué)說歷史就是哲學(xué)。我們還是從俗,把《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當作一部傳記文學(xué)。關(guān)于這部書的名字有一點考證問題,一本作“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另一本則作“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前”,因為我們看后面所寫的是一部避難記,都是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前抗戰(zhàn)期間在故鄉(xiāng)的事情。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一定是最后勝利以后的事情則無須考證,從莫須有先生在社會上的地位,一個小學(xué)教員,與他赴小學(xué)履新時所有的資本三塊錢——從這兩件事看來,抗戰(zhàn)期間他決無坐飛機的可能。最后勝利以后,情形當然不同,應(yīng)該是舉國同歡了,誰都可以坐飛機了。我所根據(jù)的板本,是“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作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亦不無理想,因為在開場白里頭有莫須有先生自己的話:
      我這回坐飛機以后,發(fā)生一個很大的感想,即機器與人類幸福問題。當我在南京時,見那里的家庭都有無線電收音機,小孩們放午學(xué)回來,就自己大收其音,我聽之,什么舊戲呀,時事廣播呀,震耳欲聾,我覺得這與小孩子完全無好處,有絕大的害處,不使得他們發(fā)狂便使得他們麻木,不及鄉(xiāng)下聽鳥語聽水泉多矣。古人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以其漸近自然,倘若聽了今日的收音機真不知道怎樣說哩。坐飛機亦然,等于催眠,令人只有耳邊聲音,沒有心地光明,只有糊涂,沒有思想,從甲地到乙地等于一個夢,生而為人失掉了“地之子”的意義,世界將來沒有宗教,沒有藝術(shù),也沒有科學(xué),只有機械,人與人漠不相關(guān),連路人都說不上了,大家都是機器中人,夢中人。機械總會一天一天發(fā)達下去,飛機總會一天一天普遍起來,然而咱們中國老百姓則不在乎,不在乎這個物質(zhì)文明,他們沒有這需要,沒有這迫切,他們有的是歲月,有的是心事。農(nóng)田水利他們是需要的,做官的卻又不給他們,給他們的是剝削,逼得他們窮,病,而天空則是物質(zhì)文明,飛機來飛機去,他們也不望著天空發(fā)問,還是國家的生產(chǎn)呢?還是國民的血汗呢?他們只覺得飛機也還飛得好玩罷了,同看《西游記》一樣,正在田里工作時或輟耕而仰視之。照我上面的話看來,機械發(fā)達的中國民族而購買物質(zhì)文明,幾何而不等于抽鴉片煙呢?謀國者之心未必不是求健康,其結(jié)果或致于使國家病入膏肓呢?我們何不去求求我們自己的黃老之學(xué)?我們何不去求求孟夫子的仁政?我們何不思索思索孔夫子“節(jié)用而愛人”的意思,看看大禹“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的榜樣呢?你將說我的話是落伍,咱們的祖先怎抵得起如今世界的潮流?須知咱們的病根就在于不自信,不自信由于不自知,禹治水以四海為壑,這個本事不算小了,如今世界潮流正是“以鄰國為壑”哩!咱們?yōu)槭裁赐苑票?,甚至于?shù)典忘祖,做歷史考證把“三過其門而不入”的古圣人否認了呢?這便叫做喪心病狂。這種人簡直不懂得歷史,赫格爾說歷史是哲學(xué)確是有他的意義了。中國的歷史就是中國的哲學(xué)。我們先要認識我們的民族精神,我們的圣人又正是我們民族精神的代表,我們救國先要自覺,把我們自己的哲學(xué)先研究一番才是。本著這一部哲學(xué),然后機器與人類或者有幸福之可言,那時我們不但救國,也救了世界。本人向來只談個人私事,不談國家大事,今日坐飛機以后乃覺得話不說不明,話總要人說,幸國人勿河漢斯言。
      所以這部書大概是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有心寫給中國人讀的,雖然寫的是他坐飛機以前的事情,是一部避難記。
      以上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的開場白自己就把《莫須有先生傳》給評定了,而《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著實好看,也著實可憐。莫須有先生有了這樣一枝筆,可以傳寫避難記,也可以傳寫此后的一生,我是看出了這部小說的無限風光之可能了,然而我看不到了。非但未寫的風光看不到,已寫的部分也給隱藏得久了。
      一九五七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廢名小說選》,作者自序,根本不提《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只說《竹林的故事》《桃園》《棗》《橋》《莫須有先生傳》,他說:
      從一九三二年《莫須有先生傳》出版以后,我壓根兒沒有再讀一遍我自己的小說,我把它都拋棄了。我那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感到我寫的東西沒有用。
      而《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至少于我是有用的,它真的可以給我的人生以指導(dǎo),以啟示,以參考,作者為什么一點也不提及這部書了呢。作者又說:
      就表現(xiàn)的手法說,我分明地受了中國詩詞的影響,我寫小說同唐人寫絕句一樣,絕句二十個字,或二十八個字,成功一首詩,我的一篇小說,篇幅當然長得多,實是用寫絕句的方法寫的,不肯浪費語言。這有沒有可取的地方呢?我認為有。運用語言不是輕易的勞動,我當時付的勞動實在是頑強。讀者看我的《浣衣母》,那是最早期寫的,一枝筆簡直就拿不動,吃力的痕跡可以看得出來了。到了《桃園》,就寫得熟些了。到了《菱蕩》,真有唐人絕句的特點,雖然它是五四以后的小說。在《棗》里我選了《小五放?!罚睹珒旱陌职帧?,《四火》,《文公廟》,這些短篇小說的語言我今天看來很有些驚異,認為難得,也表現(xiàn)了生活,一個角落的生活。
      在藝術(shù)上我吸收了外國文學(xué)的一些長處,又變化了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詩,那是很顯然的。就《橋》與《莫須有先生傳》說,英國的哈代,艾略特,尤其是莎士比亞,都是我的老師,西班牙的偉大小說《吉訶德先生》我也呼吸了它的空氣??偫ㄒ痪?,我從外國文學(xué)學(xué)會了寫小說,我愛好美麗的祖國的語言,這算是我的經(jīng)驗。
      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真真可嘆,作者在這兒拋了他的血與肉而教讀者弄絲竹了,這又回到了多少年前周作人序跋其小說時的只談趣味與文章了,這些早已超越了的早已棄之如敝帚的東西。只好說是時代忽然不許肉的文字生成,便是藏之深山傳于后世的余地也不留,而這樣的文字已經(jīng)生成過了,而再要等生成這樣文字的一枝筆又要到何時呢。
      八月一日  
      
  •     在1949年前中國有兩個怪人,一個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熊十力,一個是莫須有先生的化身廢名(馮文炳)。大概在1948年夏日,他們兩位都住在原沙灘北大校辦松公府的后院,門對門。熊十力寫《新唯識論》批評了佛教,而廢名信仰佛教,兩人常常因此辯論。他們的每次辯論都是聲音越辯越高,前院的人員都可以聽到,有時甚至動手動腳。這日兩人均穿單衣褲,又大辯起來,聲音也是越來越大,可忽然萬籟俱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前院人感到奇怪,忙去后院看。一看,原來熊馮二人互相卡住對方的脖子,都發(fā)不出聲音了。這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我想,只有“真人”、有“真性情”的人才會作出這種有童心的真事來。
      
  •     完全的詩
         ----《談新詩》讀后
        
        
        
      廢名舉了他的兩首詩,一首《妝臺》,一首《小園》,略作解說之后他說:“那么我現(xiàn)在以一個批評家的眼光來分析,前一首《妝臺》里面的鏡子,與這一首《小園》里面的墳都是一個東西。這兩首詩都是很有特別的情詩。不但就一首說是完全的,就兩首說也是完全的。這就是說,我的詩是整個的?!币源宋抑缽U名所說的詩之完全不是前文說溫庭筠時的那個完全了,那樣的完全適足以造成一個完整的單一用途的物件,不足以生成這樣的分之亦完全合之亦完全的與生命直接相關(guān)的心靈之一點,這完全,原來分之亦不能減,合之亦不能增,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完全。這就來看看這兩首詩:
        
          妝臺
        因為夢里夢見我是個鏡子,
        沉在海里他將也是個鏡子,
        一個女郎拾去,
        她將放上她的妝臺。
        因為此地是妝臺,
        不可有悲哀。
        
          小園
        我靠我的小園一角栽了一株花,
        花兒長得我心愛了。
        我欣然有寄伊之情,
        我哀于這不可寄。
        我連我這花的名兒都不可說,——
        難道是我的墳么?
        
      如果把廢名比作新石器時代,那么這兩首詩,一首可比石斧,一首可比骨針,它們果然是完全的,直指著廢名本心。廢名看來也不情愿解他的詩,他有所保留的,莫不是瘋了,傻了,自己寫好了詩,自己還要來解釋的。一首詩指著廢名,兩首詩同樣指著廢名,這業(yè)已消逝的廢名。兩首詩本身所提供的信息不足以教人理解,除非讀者正好也曾有過這些想頭。但是兩首詩指證的廢名畢竟比一首詩指證的清晰了一點。我且去翻翻廢名的詩集,于是有意外的收獲,真是不待解而解,這也可見廢名寫詩的誠意了,并沒有故意造個不可解。
      我反感人家解詩而現(xiàn)在自己也來解詩,我且做得別致一點,用他自己的詩來解他的詩。關(guān)于《小園》這一首,解起來較容易,其中花兒是一個墳,我想連廢名自己也覺得突兀而不解了好些天,但是終于明朗了,他的心不曾欺他,他也不曾昧卻此心,且看這樣兩首詩:
        
          栽花
        我夢見我跑到地獄之門栽一朵花,
        回到人間來看是一盞鬼火。
        
           墳
        我的墳上明明是我的鬼燈,
        催太陽去看為人間之一朵鮮花。
        
      如果相信廢名誠實,這樣兩首詩應(yīng)該作在《小園》之后,墳不足以是一朵花,稱其量是個花盆吧。這還真是一首情詩,沒有比這更刻骨銘心的了,愛在骨子里,出不來,死了化成鬼火,也還是那樣一個愛意,不該給那所愛的人兒看看么,這樣癡絕。實在也有些陰慘慘,但是明白了也就不可怕。
      關(guān)于《妝臺》,也就是這個鏡子的意象,廢名專門有個集子,書名就叫作《鏡》,收有《妝臺》以及好幾首寫有鏡子的詩。這個解起來比較難了,相互印證的詩多了些。
        
          燈(節(jié)錄)
        自從有一天,
        是一個朝晨,
        伊正在那里照鏡,
        我本是游戲,
        向窗中覷了這一位女子,
        我卻就在那個妝臺上
        仿佛我今天才認見靈魂,
        
          鏡(節(jié)錄)
        自從夢中我拾得一面好明鏡,
        如今我才曉得我是真有一副大無畏精神,
        我微笑我不能將此鏡贈彼女兒,
        常常一個人在這里頭見伊的明凈。
        
          伊
        光陰好比一面鏡子似的,
        伊來了
        相思的日子圓一個虛幻。
      
          無題
        在赴死之前
        得到解脫,
        于是世間是時間,
        時間如明鏡,
        微笑死生。
        
          自惜
        如今我是在一個鏡里偷生,
        我不能道其所以然,
        自惜其情,
        自喜其明凈。
        
          鏡銘
        我還懷一個有用之情,
        因為我明凈,
        我不見不凈,
        但我還是沉默,
        我惕于我有垢塵。
        
          壁
        病中我輕輕點了我的燈,
        仿佛輕輕我掛了我的鏡,
        像掛畫屏似的,
        我想我將畫一枝一葉之何花?
        靜看壁上是我的影。
        
       ?。也馗甯念}“點燈”,全詩改作:)
        病中我起來點燈,
        好像走來掛鏡子,
        像掛畫似的。
        我想我畫一枝一葉之何花?
        我看見墻上我的影子。
      
      這鏡子有時便真是一面鏡子,有時是世間與時間,有時是我,有時是墻壁。要知道廢名是個自信對于佛道有所悟的人,因此情詩中的女郎真是一個女郎還是一個菩薩真未可知,只給予一個俗解吧:這鏡子便是他了,而且是風月寶鑒,鏡里有意中人的相了,海便是世間與時間吧,這人懷著意中人而想這心懷讓意中人看見,這鏡子便被女郎拾去了,這女郎即是意中人么,那么這是一顆順遂之心了,何曾有悲哀,這女郎是另一個么,那么對著一顆哀心她將有所勸慰了。而廢名自說道:“其所以悲哀之故,仿佛女郎不認得這鏡子是誰似的?!边@讓我想起法國影片《芳芳》的一幕來。
      見識了這樣完全的兩首詩,應(yīng)該對完全有所感了,其實廢名在別的文章里對于完全有清晰而詳盡的表述,是談因果的,而讓我明了詩之完全。
  •     體會他的意,發(fā)現(xiàn)他的美
      ——記廢名
       文| 張素聞
      
      廢名原名馮文炳,單從廢名這兩個字,就知道他心內(nèi)的佛意。他是北大英文系的,卻寫出了最中國的小說。汪曾祺曾說,廢名的小說是中國式的意識流,有李商隱的天馬行空與溫飛卿的輕艷。
      
      因此,廢名的小說不能簡單地歸之為將散文借鑒到小說中來,他的小說,實在是非常有中國古詩的意境, 似詩似畫,也似古典的一支曲子,悠悠遠遠地彈來,滌蕩在青山綠水白描渲染之間,他小說的意境,多是惆悵感傷,如《竹林的故事》、《柚子》,先是明亮鮮艷的記憶,娓娓訴之筆端,恍如舊夢,后來,世事的煎熬,境遇有些慘不忍睹,筆調(diào)卻仍是委婉溫柔的,不冤不憎不恨不怒,淡淡的悲戚,濃烈的傷懷,哀乎生之艱,悲乎愛之難,都在依稀仿佛里化為輕煙,纏繞著,升騰著。
      
      他的《橋》,每章每節(jié),似乎在講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講,讀完之后,只覺得滿口余香,意猶未盡,蘊涵了太多樸素而詩化的情境,聯(lián)想多,寓無窮意味于有盡詞語中,而后,似乎完了,又似乎沒完,每章每節(jié),分開來看,是一種美,合起來看,也是一種美,截斷可以,繼續(xù)寫下去也可以,一字一句,惜墨如金,廢名的惜字是在造境…… 可能因為他信奉的佛教的影響,《橋》里竟看不出他對滄桑世事的怨嘆,只看到內(nèi)在禪悟的美好,周作人替廢名作序的時候?qū)懀骸斑@好象是一道流水,大約總是向東朝宗了海,他流過的地方,凡有什么汊港彎曲,總得灌注瀠洄一番,有什么巖石水草,總要披拂撫弄一下子,再往前走去,再往前走去,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腦,但除去了這些,也就別無行程了”,這幾句話,非常恰當?shù)氐莱隽藦U名小說里隨喜的精神,隨處留心,隨處歡喜。
      
      朱光潛先生也曾說,廢名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小說家,他寫小說的時候,眼睛朝里看,關(guān)注著自己的內(nèi)心,他的人物沉沒在他的自我里面,處處都在過他的生活。
      
      所以,今天看廢名的小說,看出它自傳的性質(zhì),內(nèi)省的性質(zhì),可親近,多領(lǐng)悟,而這領(lǐng)悟里,多慈悲與審美?!赌氂邢壬鷤鳌泛苋菀资谷藢μ柸胱瑥U名信佛,莫須有先生則對慈講佛理,而那個給純的生日送來六塊銀幣的哲學(xué)家,幾乎要以為是金岳霖;《阿妹》與其說是小說,不如說是祭文,患耳漏的阿妹,聰明,敏感愛哭,不被祖父以及父親疼愛,算命的說阿妹挨不過三六九,而她仿佛早知道死是什么一樣,坦然地去接受,7歲,得癆病死了,兄弟難過,父母傷心……看得人悲涼得直掉眼淚,而廢名的哀生,也就在這悲涼里使人震動。《浣衣母》是個既熱鬧又凄清的故事,熱鬧的是李媽門前的來客,凄清的是李媽的內(nèi)心,《桃園》里碎掉的不僅是阿毛爸爸手上的玻璃桃子,而是阿毛爸爸那顆愛女之心。
      
      廢名的小說,并非沒有歡喜,《鷓鴣》里的“我”與“芹”,分明就是小兒女相親相愛的歡喜,兩小無猜,不分彼此,只是這歡喜也太輕柔,好似早春的新芽,剛開始露臉,就藏著不肯見人了。
      
      廢名用做詩的心思來寫小說,因為一貫的內(nèi)省的意識流,也因為纏綿的古詩詞的意境,他寫《橋》,滿懷著詩情,一邊不緊不慢地寫,不時,躍身審視,然后又把這審視也加入,因此,處處多是美:“這里,宜遠望,望下去,芳草綿綿,野花綴岸,其中,則要心里知道,水流而不見。琴子卻深視,水清無魚,只見沙了。與水并是流——橋上她的笑貌”,幾乎沒什么過多的字眼,惜字,是他的《橋》的晦澀,也是他的《橋》的唯美,因有他的深意,他的由衷的贊美,他含著深意在畫畫——美人橋上逐流水。
      
      他的思維,是跳躍著的發(fā)散思維,空靈,敏捷,用情又深而專注,因此,那美,常使人啞口無言:“陰天,更為松樹腳下生色,樹深草淺,但是一個綠。綠是一面鏡子,不知掛在什么地方,當中兩位美人,比肩——小林首先洞見額下的眼睛,額上發(fā)……叫他站住了,仿佛霎時間面對了ETERNITY。淺草也格外意深,幫他沉默”,這些話,寫得極模糊,鏡頭搖移得極有趣,先是俯視,而后緩緩抬頭,遇見特寫的額頭下的眼睛……如果沒有沉靜的心,根本讀不出這是一個少年對美的驚訝,也就難知道廢名曾如何沉浸于自己的感受,他情懷的深柔,使筆端得無限韻致。
      
      嚴家炎說,只愛讀故事的人,讀不了廢名的小說,因為廢名的小說里少了撲朔迷離的故事;讀慣了一般新文學(xué)作品的人,可能也讀不慣廢名的小說,因為廢名的小說有時連人物也是隱隱約約的;一目十行的急性子讀者,更讀不了廢名的小說,因為廢名的小說必須靜下心來仔細品味。嚴先生這話,確乎就是廢名小說的特點,沒有曲折離奇的故事,甚至沒有性格分明的人物,卻有氤氳著的空氣,需要心內(nèi)明凈的人,最好有廢名那樣的經(jīng)驗,先積淀了許許多多的中國古詩文,會跳躍性發(fā)散思維,于作文與審美上雙重謹慎,雙重敬惜,又要有些浪漫情懷,溫婉情義,才能柔著一顆心,了無掛礙地沉浸,才能體會他的意,發(fā)現(xiàn)他的美。
  •     網(wǎng)購了一套《廢名集》。
      發(fā)現(xiàn)體例有些生硬,倒也無妨,畢竟是為了廢名先生的好文章。
      隨便翻翻,入眼的正好看到879頁的最后一句:“他以為黃梅縣的青年不歸揚則歸墨,不從莫須有先生學(xué)白話文便從他讀袁了凡《鋼鑒》了?!?br />   只一句,就錯了兩個字:楊墨之“揚”,綱鑒之“鋼”。如此編校。
      原以為有止庵先生把關(guān),看了編輯頁,才知止庵先生并未參與。
      
  •     分卷提要
      第一卷
      上編
      小說(上):《竹林的故事》、《桃園》、《棗》、集外短篇5篇
      小說(中):《橋》
      第二卷
      小說(中):《橋》(下卷)、《莫須有先生傳》、《紡紙記》、《芭蕉夢》
      小說(下):《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
      第三卷
      文(20年代):22篇
      文(30年代):62篇
      文(40年代):18篇
      詩(1922-1930):11首
      詩(1931):57首
      詩(1932-1948):23首
      第四卷
      論(上):《談新詩》、續(xù)篇4篇
      論(下):《阿賴耶識論》、外篇5篇
      下編
      《一個中國人民讀了新民主主義論后歡喜的話》
      《古代的人民文藝——詩經(jīng)講稿》
      《杜甫論》
      《杜甫的詩》
      古典文學(xué)論文6篇
      第五卷
      《跟青年談魯迅》、外3篇
      《魯迅的小說》、外1篇
      《魯迅研究》、外3篇
      第六卷
      《新民歌講稿》
      《歌頌篇三百首》、外2首
      《毛澤東同志著作的語言是漢語語法的規(guī)范》
      《美學(xué)講義》、外1篇
      文、詩24篇
      附錄
      
      我只看了第三卷。我不是廢迷,原來在其他選集里看過他幾篇古典文學(xué)的評論,尤其是關(guān)于李商隱和庾信的,很精彩。故而找來全集再搜搜。
      分卷。王風的后記我沒看,但僅從這個分卷看,不是很合理。《橋》分屬一、二兩卷不知是否有系年的考慮,但第四卷把《阿賴耶識論》和新民主主義什么的放在一起,很難令人滿意。上古出的《玉谿生詩集箋注》,上卷是系年詩,下卷是非系年詩,厚度并不一樣?!肚逭婕{注》,也是上卷詞,下卷詩文和參考材料,厚度也不一致。
      校訂。原件明顯的錯誤都用[]或者<>注出了可能的修改,但多屬一望即知的明顯錯誤。p1359“最苦是人家字弟”,注釋注“字[子]弟”,這有什么必要嗎?還有忘了哪頁,大概是第四卷,關(guān)于杜甫的講稿,原文是“少數(shù)族統(tǒng)治者”,編者在少數(shù)之后還注了[民]。類似的做法也用在英文的引文里,p1461原文作all the world’5 my way,編者注world’5 [s]。p1221原文作and for tow nights togeter,一行之內(nèi)錯了兩處(two,together)。顯系輸入錯誤。就算不核對原文,也是中學(xué)生都可改正的錯誤。注釋都沒察覺,未免遺憾。前面表現(xiàn)的那種嚴謹不知到哪兒去了。
      注釋。主要的部分是題注,標明原始的出處和日期。文中出現(xiàn)的cross-reference,注釋給出題目,說“本書另有收錄”。為什么不能給出具體的卷數(shù)、頁碼呢?p1354,原文“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編者注,此為胡適《夢與詩》中的句子。照此體例,文中提到的古詩文,是否也該注出處?
      
      我一直懷疑一個白話文本有沒有必要像古籍一樣注出所有的異文,這個集子給我的感覺是明顯的避重就輕。貌似很學(xué)術(shù),實際活兒挺糙。
      
      
  •   火速續(xù)啊~
  •   等續(xù)。
  •   喜歡,^_^
  •   補完了,不過覺得不好。。。??赡苓^幾天再補。大家。。情人節(jié)快樂?。。。。?/li>
  •   不錯啊,你太謙虛了~
  •   之前喜歡魯迅,喜歡入木三分,喜歡詞令鏗鏘。輪到自己想寫的時候,總是因為平淡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對白而屢屢作罷,一直以為匱乏的就是文章的技巧,我不要談?wù)撜?,我也不要鴻篇巨制,僅是想寫自己喜歡的小文字,有自己的小幽懷。突然發(fā)現(xiàn)廢名的書,那是怎樣地美呢。又看到樓主寫的評論,仿佛也看到自己,看到自己閱讀的歷程,不知天高地厚最后沉淀緘默的歷程
  •   人生如寄,未來入夢。
    我是你親愛的寂寞的某某某。
    看我的英文名看我的英文名~~
  •   寫的真心好!
  •   、好貼心的文字。
  •   文字真熨帖。
  •   我倒覺得樓主的文字寫得有些滑,有些呻吟感,不適合用來評論廢名集
  •   “那個給純的生日送來六塊銀幣的哲學(xué)家,幾乎要以為是金岳霖”
    這個人是熊十力,在《廢名集》的第六卷附錄部分,馮止慈先生補充馮榮光先生的《廢名年譜》,后來馮思純先生也補了幾條,附在馮止慈先生的補充內(nèi)容后,“1935年,三十四歲”條后說:
    “7月,子馮思純生。熊十力先生為廢名得子表示祝賀,送來6塊銀元?!?/li>
  •   恩,謝謝
  •   看來我還是繼續(xù)等更好的版本,我也是狂迷廢名先生.
  •   為什么揚 不作楊?非楊朱墨子之謂?
  •   是楊墨之楊,書中錯成揚
  •   楊還是揚在揚雄名字上似乎就已經(jīng)有爭端吧。這里的揚墨不知道這里是不是作者的本意呢?我讀的另一版本也是揚??峙潞茈y說是編輯錯誤吧。廢名有《關(guān)于校對》等文??蓞⑺膽B(tài)度。有些作家是有用字偏好的。顧隨等等。
  •    等更好的版本?要注意這類作家出書之難。甚至重印之難。不過誰知道會怎樣呢?說不定哪天書信之類集齊了,呵呵。
  •   “不歸楊則歸墨”是《孟子》里的典故,全句為“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確定是“楊”無疑,應(yīng)與揚雄無關(guān)。誠如你講,有些作家有用字偏好,或初版就有手民之誤。此書在編校體例上說,他們并不直接換字,只在錯字后的括號里附正字。他們確實也附了一些,但漏網(wǎng)的太多。
  •   若是止庵來編,也未必編得好。他的《廢名文集》據(jù)說錯得一塌糊涂。
  •   《廢名集》的最大意義在于匯校。
  •   北大9月要開會討論這書。
  •   有進一步的勘誤嗎?
  •   我昨晚也讀到這一句了,斷斷續(xù)續(xù)讀了好些日子,還是頭回發(fā)現(xiàn)錯別字
  •   我還是覺得錯別字本身就是廢名先生當初寫的時候犯的錯,原稿上就是那樣寫的,編者不好改過來。但這又何妨呢,讀廢名就是讀的一個心境,讀的善美二字。
  •   《橋》的上下卷風格差異還比較大的,上卷寫童年小林和琴子,還清新易懂,下卷寫成年琴子和細竹,就跌宕詭譎,看不大懂了,跟《莫須有先生傳》倒是一致的。
  •   “我一直懷疑一個白話文本有沒有必要像古籍一樣注出所有的異文”,不一定,沈從文的小說好像很多篇改了結(jié)尾,如果注出異文,讀者可以自己判定哪一種好,減少一點編者的自以為是和粗暴。況且王風也說算做嘗試,也說明了之所以如此的緣由。你沒有發(fā)覺今人出的幾種紅樓夢大有自我作古的意思嗎?也就是說,拿不同的本子改正底本他以為的錯誤,拿文學(xué)描寫哪一本好,添加到另一版本里,自以為的定本,說接近作者原意,很不靠譜的。也就沒必要過于客氣的說“貌似很學(xué)術(shù),實際活兒挺糙”這些話了。
  •   我同意,但我上文舉的那些例子基本是沒事找事。從那幾個例子看,編者并沒有在應(yīng)有的地方下到功夫。比如引用英文的錯誤,又比如某處的《袁了凡綱鑒》,讀讀《彷徨》人民文學(xué)注釋本都該知道這書。我常常覺得對于廢名這樣古典素養(yǎng)深厚的作家,編者的學(xué)識顯得有點寒磣。
      我個人認為,對于古籍,之所以要審慎,是因為我們甚至對他們的基本語法都不熟悉,所以才不敢徑自點篡。但對一個時代相近的作家,我們能夠判斷的地方,還是要為后人提供方便。??钡淖罱K目的是提供最完善的版本,羅列異文只是手段。
      編輯現(xiàn)代作家的文集,《魯迅全集》應(yīng)該是典范。從蔡元培到許廣平再到唐弢,王瑤幾代學(xué)者,誰也沒把魯迅手稿的各種筆誤,異文列在??庇浝铩?br />   至于不同的版本,情節(jié)不同,那和異文又是兩回事了。像李爾王有兩個版本,幾個重要的edition都并列二者,有學(xué)者甚至專書討論此事。
  •   有個錯誤,那些英文的錯誤可能是錄入時的錯誤,不該由王風負責。這或許是最善意的理解。我想很可能是這樣。
  •   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   我是沖著《莫須有先生傳》買這套書的,結(jié)果更喜歡《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第四卷也充滿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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