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6年4月1日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作者:梁歸智 頁數(shù):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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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這是新一代紅學專家梁歸智先生歷時三載,為紅學泰斗周汝昌先生所作的傳記?! ∥覈麑W者周汝昌,是承接新舊紅學的代表人物,名重一時的古典文學研究者、書法家和詩人。他在燕京大學外文系求學期間發(fā)表《紅樓夢》學術(shù)論文,引起大學者胡適的關(guān)注,兩人結(jié)下了一段難得的紅學因緣。周先生的《紅樓夢新證》于1953年出版,被譽為“紅學方面一部劃時代的著作”,被中央特調(diào)回北京工作。其后歷經(jīng)數(shù)次紅學思想批判運動,始終緊守學術(shù)信念,在“文革”結(jié)束后,出版十幾部紅學專著,涉及紅學領(lǐng)域各個層面,令海內(nèi)外學界矚目。 本書以周汝昌的《紅樓夢》研究為主線,記述傳主生活行跡、研究著述、過從交游等重大事件。作者以一個紅學專家的視角,勾勒周先生八十余載人生風雨,折射出一代學人的命運,展示近百年來紅學研究的風云激蕩。本書著力最多處,在于揭示周汝昌先生內(nèi)在的一種文化精神,一種熔鑄傳統(tǒng)詩詞、文論、書法、禪宗、戲曲、民俗,以彰顯中華文化為終生之志的大家風范。
作者簡介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國紅樓夢學會理事。曾師從國學大師章太炎的研究生姚奠中教授,并私淑紅學大師周汝昌先生,在治學上以文本考證為基礎(chǔ),以藝術(shù)感悟為核心,以哲學思辨為向度,自成一家。1992年獲國務院頒發(fā)政府特殊津貼資格。1995年至1996年在美國紐約市立大學約克學院任客座教授,講授中國文學與中國文化?! ∫殉霭妗?石頭記)探佚》、《被迷失的世界一(紅樓夢)佚話》、《新評新校(紅樓夢)》、《紅樓賞詩》、《獨上紅樓》、《被迷失的紅樓》、《簫劍集》紅學研究著作,并發(fā)表論文多篇。在央視《百家講壇》系列節(jié)目“紅樓六家談”中主講“《紅樓夢》的斷臂之美”和“曹雪芹的超前之思”。開創(chuàng)了紅學研究中的一個新分支——“探佚學”,在紅學界獨樹一幟,影響巨大。 此外出版《神仙意境》、《仰山小釋迦:仰山慧寂大師傳》、《大俗小雅:元代文化人心跡追蹤》(與周月亮合著)、《巴黎:一席浮動的豪宴》(譯著)、《(飛丸記)評注》等。
書籍目錄
寫傳緣起少年被綁票的經(jīng)歷琴心劍膽話津門“金榜題名”與“洞房花燭”聽母親講《紅樓夢》初入燕園足風流淪陷期的掙扎和奮斗重返燕園與胡適的“一面緣”從“西語系”畢業(yè)天府之國教英語三十而立錦上添花福兮禍兮返神京在“大批判”風雨中《楊萬里選集》與《曹雪芹》人緣履痕雪泥鴻爪“文革”滄桑倡導《紅樓夢》新版本從出版社到藝術(shù)研究院八十年代:走向輝煌“慧地論文”與“蘭亭遺韻”紅樓無限好,奪目夕陽紅新雨舊雨“二三子”附錄一 傳主與作者附錄二 周汝昌學術(shù)年表(周倫玲編寫)
章節(jié)摘錄
書摘“周會長家的‘老先生’魁娃也被土匪劫作秧子了!” 這條消息在咸水沽正不脛而走,傳得紛紛揚揚。此際的時間背景是中華民國廿六年,公歷1937年?!敖傺碜印本褪潜唤壠?,這是天津衛(wèi)的方言土語。“老先生”則是當?shù)貙ξ幕彝ブ凶钣仔鹤拥馁澝佬苑Q呼,“老”與通常理解的字面意義恰相反,是指排行最末、年齡最幼小的意思,“先生”是對男子之尊稱。尋味其詞義演變來由,或者有生最小的孩子時父母年紀已經(jīng)較為老大,也就是“老生子”的意義?有意思的是,這里并沒有“少爺”、“小爺”一類稱謂。 這個“魁娃”就是后來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紅學大師周汝昌,時年十九歲。 周汝昌在少年時曾有一段被土匪綁票的傳奇性經(jīng)歷。欲知這段經(jīng)歷的來龍去脈,當然先得“吊吊胃口”,追溯一下周汝昌的“家庭出身”和“歷史淵源”了。周汝昌乳名魁,有時候也寫作奎,出生于民國七年陰歷戊午三月初四辰時,換算成公元紀年,就是1918年4月14日上午八時左右。出生地當然是天津老家咸水沽西頭周家了—— 一所門楣榜有“春暉里”的院落。 那一輩的周家子弟,本來是單名,都用“三點水”的字,如湘、瀟等等,很有詩的意境。后來可能是為了填寫科舉考試的名諱,改成了雙名,第二字排“昌”。子弟起名,如履昌、懋昌、恒昌、泰昌、永昌,都是從《易經(jīng)》卦名而來。汝昌則還取意《詩經(jīng)》,祖父給起了一個字叫“壽康”,名與字相關(guān),即《詩經(jīng)·魯頌·宮》“俾爾熾而昌,俾爾壽而臧”之意,“爾”當然就是“汝”,“臧”是善美之意,祝福小孫子能一生長壽安康,興旺發(fā)達。后來祖父又贈一字曰“禹言”,出自《尚書·大禹謨》中“禹拜昌言”,周汝昌長大后,嫌與晚清名人丁汝昌字“禹廷”跡近模仿,改作“玉言”,是取《詩經(jīng)·大雅·民勞》“王欲玉女(‘玉’意為‘玉成’,‘女’意同‘汝’)”句斷章取義,表達努力成才的愿望。 這倒也是一種巧合,“玉言”似乎是一種“預言”,標示出周汝昌將以研究《石頭記》,體會賈寶玉、林黛玉、妙玉的精神感情為畢生事業(yè)。從祖父給周汝昌起名贈字之典故來源,亦可見周汝昌的祖父是文史素養(yǎng)很高的人。 天津衛(wèi)有七十二沽,就是七十二條水流,相應地,也就成了沽畔居民所在地域的稱謂。在天津市與大沽海口正中間,古海河東南岸,有一條咸水沽,就是天津自古相沿的八大鎮(zhèn)之一,乃交通要沖。歷史地理學者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考證說,此處是南北朝、隋時之豆子。其實,豆子就是現(xiàn)在沽東端之“竇家崗”讀音訛變。咸水沽在明朝屬于河間府靜??h。鎮(zhèn)中有一座“老爺廟”(關(guān)帝廟),當年供桌上有口鐵磬,上面鑄有一行楷字:“大明嘉靖五年月河間府靜??h咸水沽關(guān)圣帝廟”。到了清朝雍正六年或八年,才改屬天津。 咸水沽是海河老“灣”畔的一個商業(yè)市鎮(zhèn),魁娃是鎮(zhèn)上商業(yè)會長周景頤最小的兒子,排行第五,在家族大排行里則是第十五,也居末位,本家后輩稱為“十五叔”。景頤會長本名夢薪——那一輩起名第一字用“夢”,字幼章,字是和其父的字相連屬的,父親名周銅,字印章。幼章是印章的獨生子,但在叔伯兄弟的大排行中名列第五。幼章和八堂侄考取清光緒末科秀才,“景頤”就是專為參加科舉考試登錄榜名而起的大名。周景頤的生母是周銅原配徐氏,但周汝昌沒見過。周汝昌記憶中的奶奶,是徐氏死后周銅的續(xù)弦劉氏。這位劉奶奶是富家之女,但長相不佳,周銅不喜歡,夫妻感情冷淡。劉奶奶晚年纏綿病榻,周汝昌偶爾去看望,奶奶很高興,周汝昌還記得已經(jīng)說不清話的奶奶摸出一個蘋果給自己。 周家是咸水沽的一個大戶人家,族人眾多,分居易爨,習慣上叫“東院里”、“西院里”、“北院里”……孩子們在院落里穿來穿去,跳跳蹦蹦,洋溢著很旺的人氣。 周家是“養(yǎng)大船的”。養(yǎng)大船就是自己家有大木船,一艘,或者兩三艘,在渤海作航運,運售東北三省的糧米和木材等物品。擁有海船,當然是財富和地位的一個標志。往上追溯,周家的先人是“擔筐荷簍”從外地移民而來。周銅的兄長周銳,早先給鎮(zhèn)上東頭大戶韓家船上做事,后來就掙得自己有了船,發(fā)起家來,逐漸成為鎮(zhèn)上的“名門”望族。到后來,周家有了當?shù)刈畲蟮拇?,號稱“同和周家”。據(jù)劉國華《古鎮(zhèn)稗史》(中國文學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中考述,周家有三艘海船,分別叫“登悠”、“雙梯子”和“五百萬”;河邊也有了自己家的專用碼頭裝卸貨物,叫“同和碼頭”。 咸水沽的中心地帶是“三里長街”,街兩側(cè)店鋪櫛比鱗次,商賈繁榮,周家在長街的最西頭。周家的來歷,從周銳、周銅往前推,已經(jīng)歷史煙云模糊,似乎是從江浙紹興一帶遷來的。周家的子弟,大多“北人南相”,身材容貌,不是北方的粗獷型,而是南方的清秀型,周汝昌的四哥周祜昌就長得極像魯迅的兄弟周建人,以至得了一個“周建人”的綽號。 周家大概天生有些文學藝術(shù)的基因,家里的子弟都能書善畫,吹拉彈唱,管弦絲竹,在院落里不絕于耳。自從發(fā)家創(chuàng)業(yè),周夢薪就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投注到當?shù)氐奈幕聵I(yè)方面。這里自古是漁鹽之地,讀書的人不多,當時唯一一所私立小學,就是周夢薪策劃經(jīng)費,擔任“校董”。對民間文藝更是熱心扶持,逢年過節(jié),高蹺、秧歌、龍燈、法鼓,種種活動,都由他主持,出資購買衣裝道具,組織表演,熱鬧非凡。做這些公益事業(yè),既有一種服務鄉(xiāng)梓的成就感,也滿足了自己的天分愛好,他干得很是起勁。當然,周家的威信也就在鄉(xiāng)里漸漸樹立了起來。 周夢薪的這些作為,其實是由來有自,有血胤遺傳的。周汝昌后來這樣憶述自己的祖父周印章(周銅):他命中有那么一個好哥哥(周銳),創(chuàng)了業(yè),任憑他施為,從其所好,買些心愛的藝術(shù)品,雖然夠不上古玩的級別,但也是房屋里擺得般般樣樣,琳瑯滿目,別有奇趣。他喜歡作興民間歌舞,給各種耍會的買“行頭”,買樂器,自己喜歡樂器,好聽唱曲,也就支持“窮哥們”耍樂自娛。凡是鄉(xiāng)鎮(zhèn)這一等級的民間文藝活動,他總是獨力支持的贊助者,如西頭的“同樂高蹺老會”等。他極愛音樂、工藝、書畫、園林這些方面的事情。他可不是“文人墨客”,而是一個民間很不俗氣的人。 祖、父遺澤,周家一族,輩輩出音樂能手,幾乎人人都能拿得起一件樂器。鄉(xiāng)下人講“風水迷信”,有一個說法是:“老周家墳地,祖輩出吹觱捏眼兒的人?!泵糠晗娜胀頉?,西院里周汝昌的八堂兄周紫登(名懋昌)常常召集弟兄子侄一群人,笙管笛簫,絲弦鐘磬,登樓而合奏起來。 《古鎮(zhèn)稗史》中說,周景頤五子分別叫震昌(字伯安)、祚昌(字福民)、澤昌(字雨仁)、祜昌(字屢易未定,后來顧隨贈以“受百”、“壽白”)、汝昌,都深受祖父周銅愛好文藝的影響,吹拉彈唱樣樣精通。二子祚昌是吹簫能手,簫一到他的手里,略一調(diào)停,立即妙音如縷,因此得一綽號,就叫“老簫”;三子澤昌,京胡的演奏技藝在沽上遠近聞名,1949年后,沽上藝人京劇演員邵漢良回沽省親,和沽上票友聯(lián)袂演出京劇《打漁殺家》,主要的一個操琴伴奏者就是周澤昌。 咸水沽當?shù)氐乃|(zhì)是甜美滋潤的,何以名“咸”?有一種傳說是,咸水沽其實原名“涵水沽”,因為在海河東南岸,這塊地方的河道形成一個大灣,水勢頗盛大,涵水最多,故名。因為涵和咸兩個字古代讀音相同,時間長了,就訛“涵”為“咸”了。也許,臨海就有漁鹽之利,鹽當然也有“咸”意了。 咸水沽這個明清古鎮(zhèn),距今二三十年前,鎮(zhèn)上那個明朝嘉靖年間的關(guān)帝廟還在,廟前空地不大,四周是店鋪,當中是個小小的集市,售賣食品雜物,人們叫“廟前頭”。當年咸水沽遍地都是港汊溪流,蘆葦草樹,街鎮(zhèn)南邊是居民區(qū),豆棚瓜架橫曳豎立,房舍與菜圃稻畦相間為鄰,油菜花一片金黃,稻花香里蛙聲不斷,古柳垂楊蕭颯飄曳,號稱“小江南”。這樣的風物民情,配上周家樓閣上傳出的弦管音樂歌唱,彌漫在悠悠古鎮(zhèn)的時空中,當真讓人恍然有五柳先生陶淵明“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陶潛《五柳先生傳》)的幻覺。 周家子弟演唱的那所“樓閣”又是怎么個來歷呢? 原來發(fā)了家的門戶,當然是要置辦房產(chǎn)土地的。周家的地產(chǎn)不少,可都是偏遠地方的“草洼子”,并不能種植生產(chǎn),只能打草作柴火。周汝昌在回憶錄里幽默地說:“且說我家這個‘大地主’,從來未見過收租的一粒糧食,也沒見過誰是佃戶,因此只能叫做‘洼子主’。”(引自《天·地·人·我》,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1年9月出版,后面引錄不再一一注明。)房子也不少,有住宅有店鋪,不過都是土房而沒有瓦房。周家居住的土房大院堆滿了從草洼子里打來的柴火,本來是談不上什么美妙“景致”的,周印章的藝術(shù)天賦卻在改造居住環(huán)境方面顯示了出來,他把原有的高柳古槐都利用起來,在這兒壘兩塊石,那兒栽幾叢花,就把鋪子后面的一處“柴火園子”經(jīng)營成了綠意蔥蘢花繁葉茂氣象幽雅的大花園,又從老海河南邊引來了一灣清清水流——俗語叫“吃水坑”,園內(nèi)也有一帶欄桿傾欹的木板橋,小土山上則聳立著一個六角小亭。在拱把成圍的海棠果木樹旁邊,周印章又自己設(shè)計建起來一座兩層木結(jié)構(gòu)的小閣樓,還起了名叫“爽秋樓”和“旭升閣”,樓門上懸掛著附近數(shù)十村落父老鄉(xiāng)親贈送的橫匾,題曰:積善之家。這座樓閣園林,成了京津一帶的一處小小的名勝,即使后來已經(jīng)頹圯,還引起大文人苦水詞人顧羨季(顧隨)、張伯駒和寇夢碧等的憑吊緬想,題寫長短句——就是詞——感嘆流連。 周幼章三子澤昌之女周鳳玲(1943年生)回憶周家舊園,給筆者寫來數(shù)紙,摘錄于下: 已是五十年代初,院子里像花園一樣。那株古藤占滿北面半個院子,枝葉濃密茂盛。它的主根直對北屋門前,屋前有很高的房臺、臺階,走下來可以看到古藤是由幾棵枝干擰在一起的,麻花一樣地爬上架。四周的架子用木料搭成。地上四周用木欄桿圍著,有出入門口。這株古藤,春天吐嫩芽,小葉是淺綠色的,開花時,一串串像葡萄一樣往下垂。外面洋槐樹也開一串串的白色花,但沒藤蘿花串密,濃濃的花香飄向院外,也是藕荷色,引來滿院蜜蜂。開出的花放上白糖烙餅吃,又香又甜。等花落了,進入夏天,雖然葉子長大了,還是和其他樹葉不同,總是淺綠色,葉子亮得閃閃發(fā)光。由于葉子都長大,顯得更密、更厚。如外面下小雨,孩子們不愿呆在屋里,都在藤蘿架下玩耍。秋天,一串串的花瓣都結(jié)出長長的像大豆角一樣的果實,密密麻麻。到深秋時,“大豆角”自己就會爆開。夜深人靜時,只聽院里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響。白天,我們用布縫的口袋去揀好多爆出的豆子。這種豆子真有意思,就像一個個大黑扣子,又圓又亮,光滑好玩兒,又像圍棋子。 藤蘿架前擺放一排花盆,不是泥盆,是瓷套盆,養(yǎng)著韭菜蓮、萬年青之類的花草,有開花的,也有四季常青的。還有一大盆百年鐵樹,花盆兩人摟不過來,每年長出兩層葉,像針一樣尖,扎手。樹身像魚鱗一樣,一層層特堅硬。聽說它的葉子能治病。過去沒醫(yī)院,有誰得肺病吐血,就來討鐵樹葉。到了冬天,幾個人搬不動它,就在門坎上架一塊木板,慢慢移到屋里,轉(zhuǎn)年春天,又用同樣辦法移出來。父親認為這些都是祖上傳下來的,非常愛護,按時澆水,一直養(yǎng)到“文革”。 北屋靠西邊有一棵國槐,長成兩層。上面朝上長,中間又長出一層,朝下長得像個大雨傘。西屋窗下的那棵國槐每年修剪,站在樹底下,望不見天,小雨也不會漏雨。東屋那面有棵叫不上名字的樹,春天開淺綠色小花,夏天結(jié)的果實像端午節(jié)包的小粽子,長出幾個角來,是紅色的,又像花椒。樹皮光滑、干凈,什么蟲子也不生。原來南面的大荷花缸,里面開著粉紅色荷花,以后便消了,還種了很多草花,各色都有。 隔開數(shù)十年的歷史風云回瞻想望,當年周家子弟徜徉園中,登樓而詠而歌而演奏吹彈,那洋溢著濃郁藝術(shù)氛圍的和美怡然之樂真是滋潤文藝天分的好土壤好背景。周汝昌的“文藝細胞”就在這種浸淫中不知不覺得到了滋養(yǎng)發(fā)育。為了使讀者對周汝昌家族的“文化遠因”有更生動的了解和體會,筆者再轉(zhuǎn)錄張伯駒和寇夢碧題詠周家之園亭詞作如下: 風入松·題周敏庵咸水沽舊園圖 張伯駒① 門前春水長魚蝦,帆影夕陽斜。故家堂構(gòu)遺基在,尚百年、喬木棲鴉。寂寞詩書事業(yè),沉淪漁釣生涯。 只今地變并人遐,舊夢溯兼葭。名園天下關(guān)興廢,算空馀、海浪淘沙。不見當時綠野,也成明日黃花。 渡江云·酬敏庵兄 寇夢碧② 海閭沉斷夢,來潮去夕,流盡舊聲華。荊榛迷故里,三春芳事,凄剩燭房花。摩挲蠹壁,淚香銷、古墨籠紗。憐舊燕,梁傾巢覆,喬木但棲鴉。 爭夸。春暉第宅,秋爽池臺,看千畦。又爭知、百年勝跡,總付悲嗟。西山幻出紅樓影,且夢游、休說無家。畫圖展,渾忘身在天涯。 周家受“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古訓民風的影響浸淫,樂善好施。那時過年,窮人最害怕,叫“年關(guān)”。周銳和周銅哥倆,每到大年三十晚,就派一個鋪子里管事的(往往沾親帶故),帶上好多吊制錢——就是俗叫“孔方兄”的清代銅錢,趁黑夜里不讓別人知道,走遍全村,專尋那饑寒交迫的人家,悄悄從門縫隙口里把錢丟進院里,然后悄然離去。這種施恩于人而不讓對方有受人恩惠之屈辱尷尬感覺的行為,充分體現(xiàn)了“仁義”這一中華文化傳統(tǒng)的高尚與美好。 儒家,道家,佛家,還有“民家”(民間藝人),這些輝煌的中華文化傳統(tǒng),道德情愫,藝術(shù)陶冶,就這樣通過點點滴滴的日常生活、風俗習慣,像不易察覺的涓涓細流一樣,流淌進幼年周汝昌的血液里、心靈中。周汝昌曾回顧說,祖父傳給自己的因子,一是酷愛藝術(shù),包括文學、音樂、戲曲、表演、書畫、園林、工藝;二是“人緣兒”,喜歡交朋友,謙恭隨和,無論談笑游宴,管弦聚會,民俗熱鬧,例如年時節(jié)令,迎神賽會……都踴躍參與,交游結(jié)識,樂在其中;三是心地善良,思想單純,富于同情心,與人交往,抱一腔天真悃誠。 這些早期的傳承習染,是后來周汝昌從事學術(shù)研究、文章寫作,不循常規(guī)之形式邏輯“論文型”,而能獨具“文采風流”之“感悟型”的個性風貌之本根、源頭和基因。 那么,周汝昌又怎么會被“劫秧子”遭遇綁票呢? 還得從父親周幼章被推舉為鎮(zhèn)上的商會會長說起。原來進入民國后,有一年村鎮(zhèn)實行村政普選,一個劣紳想當商會會長,就在選舉時暗中作弊,收買選票,把選舉搞成了假投票。不想“德先生”(民主)已逐漸進入民眾意識,公眾不憤,鬧起來,直把狀告到官府衙門。官府一看不妙,就發(fā)令推翻原來的虛假選舉的結(jié)果,重新進行普選。說到普選場所,是在當?shù)匚ㄒ坏男W校旁邊,搭了許多臨時的席棚,讓老百姓按地段分段投票。村民里有不識字不能書寫的,由小學校選拔出書法優(yōu)秀的學生代為書寫選票,同時設(shè)有監(jiān)察員在旁監(jiān)視,杜絕了任何作弊的可能。周汝昌就是一個被學校選拔出來的“小寫票員”,一直到了晚年,他還能回想起當年選舉時那如海河潮水般激昂高漲的公眾情緒,激情場面,栩栩如生,恍在目前。因為這次選舉的結(jié)果,當選為商會會長的,就是周汝昌的父親周幼章。 其實周幼章只是一個老書生,既缺乏政治素質(zhì),對商業(yè)營運也不擅長,但既然中過光緒末科的秀才,家里又是養(yǎng)船大戶,且平日熱心群眾文化的組織活動,當然是被群眾視作一個德才兼?zhèn)涞摹肮娙宋铩绷?。周幼章從心里不愿意擔任這個職務,因為當時已經(jīng)是軍閥混戰(zhàn)的時代,政治動蕩,亂兵橫匪,時常騷擾地方,商家更是被敲詐勒索的對象,當商會會長就要應付各方,責任其實很大。周幼章知道自己被選,不禁連連嘆氣,寫辭職報告,卻辭不掉。以后年年寫辭呈,寫呈子的任務,就落到周汝昌身上。 周汝昌晚年回憶說:“當時托辭是患病日重,年衰不堪重任。這種辭呈,也不知寫了多少次、份!父親辭不下來,原因并非官府‘寵任’,實因公眾不放。辭呈的批語,有一次是‘環(huán)顧該鄉(xiāng),眾望所孚,實無第二人,尚期勉為其難,以維桑梓……’父親受愛戴,一是公直不阿,二是清廉高尚,三是一心為人,不計利害。最擁護的除商民外,還有一批體力勞動人民(歷史由來,此地乃海河碼頭,搬運行——腳行,頗有一定力量與影響)。父親支持他們‘打牙稅’(把派來的苛稅員打跑了,不敢再來),反對劣紳的謀私行為。父親還寫狀子控告某任天津縣官的劣跡。這些都是商民最為傳誦的話題。為全村抗爭權(quán)益,包括抗攤派,抗勒索,這些‘呈文’,也是我寫的多。父親一生愛國,那時國產(chǎn)品稀少,他見我們的書上有上海三友實業(yè)社,是唯一的‘國貨’百貨大商店,便寫信郵購,我小時候穿的布衣服,不少是‘三友’那兒來的。父親的品德,培育了我?!保ā短臁さ亍と恕の摇?;周幼章抗匪、“打牙稅”等事跡,《古鎮(zhèn)稗史》亦有記述。) 替父親抄寫辭呈,成了周汝昌的“課外作業(yè)”—— 這或許也是他后來成為書法大家的一種早期“因緣”吧。呈子是呈送天津縣官府衙門的,用的是紙店印制的“白折”,沒有行也沒有格,但必須用小楷寫得美觀,體現(xiàn)出恭敬。前兩年,呈子的內(nèi)容主要是兩項:一是陳述自己有病不能勝任會長職務請求免職,二是為拒絕交納上峰加給地方的各種攤派捐稅陳述理由。但到了周汝昌小學快畢業(yè)的時候,社會政治形勢發(fā)生了變化,周汝昌代父親抄寫的“呈子”內(nèi)容也發(fā)生了變化:一是請求派兵,二是“具結(jié)”——為完成各種公派任務寫保證書。 請兵是為了防衛(wèi)土匪的搶掠。天津南郊區(qū)早就流傳著四句口頭禪:“沽出匪,沽窩匪,沽養(yǎng)匪——咸水沽抗匪?!痹瓉韽奶旖蚰辖夹≌就弦粠В幸还蓪iT綁票的土匪活動得十分猖獗,海下的各村鎮(zhèn),都向土匪交錢納款,以求避免更大的侵害。這股土匪在各村都布有“眼線”,里勾外連,各村“自愿”籌出款項,交給“線人”轉(zhuǎn)與票匪,線人當然也從中分紅漁利。只有咸水沽的村民商賈,頑強“死硬”,不與土匪“應酬”,一文錢也不交納。那個在選舉中作弊的李姓劣紳,據(jù)說就是票匪的“線人”,卻被村民商賈集體抗議告狀,沒有當成商會會長。咸水沽民風強悍,敢于抗匪,組織了“保衛(wèi)團”,有步槍,還有二十九軍抗日式的大刀,上面拖著紅布刀穗,威風又威武。綁匪也“硬碰硬”,夜夜前來圍攻,與保衛(wèi)團對壘格斗,還真成了棋逢敵手的陣勢。保衛(wèi)團的衛(wèi)士雖然勇敢,但天長日久,形勢逐漸嚴重吃緊。周汝昌這樣回顧當年的“戰(zhàn)斗場面”: 提起那圍攻,可真是驚心動魄!那時我雖值小學快要畢業(yè)之年,但久嘆學運坎坷,經(jīng)?!疤与y”——逃的是敗兵(軍閥混戰(zhàn)時期,敗兵流竄橫行,如虎如狼),逃土匪,也不知多少次了。這回到了圍攻之日了,可真嚇人:那時每天晚上剛剛擦黑,戰(zhàn)斗就開始了,總是一槍領(lǐng)頭,那一聲長嘯,劃破死寂的夜空,然后,槍聲越來越密,就像爆豆兒的鍋,萬聲齊發(fā)!匪徒的“叫陣”和“喝彩”(說對方“好槍”!)之聲,就近在咫尺——像在房后頭!這樣“前線”式的激戰(zhàn),總要持續(xù)到大半夜,方才盼到漸漸止息:匪攻已退。人們相互苦笑著說:“不容易呀——又活過一夜來!” 一個孤立無援的鄉(xiāng)鎮(zhèn),自己組織起來保衛(wèi)村落與土匪對抗,正氣沖霄漢,意志薄云天,但總不能長年累月打“持久戰(zhàn)”,大家合計,只有向附近駐軍二十九軍求援,請求派軍駐村守衛(wèi)。周會長寫呈子請求駐軍,寫的雪片一般,周汝昌也就雪片一般地抄寫。呈子終于起了作用,二十九軍派來一個排,打了一兩夜,發(fā)現(xiàn)不行,加派為一個連,一個配備一挺機關(guān)槍的連隊。誰想一個連都不行!原來咸水沽地形狹長,綿延數(shù)里,北臨老海河灣,南面有小道路口無數(shù),都得防守,兵力分散,夜夜激戰(zhàn),攻勢兇猛。幼年的周汝昌,就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這樣驚心動魄的夜晚。 后來二十九軍有軍事任務,駐軍撤走了,咸水沽的村民沒了轍。幸虧大家心齊,團結(jié)一致,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修筑土圍子,把四面八方的小路口都堵死,這樣才能解決防守人力火力分散的問題。在駐軍撤走和土城建好的這一段時間,周幼章讓妻兒躲避到數(shù)十里外的親戚家去,自己在村里主持防務,每夜借宿于不同的熟人家中。這種公而忘私的精神感動了地方,不但咸水沽,周圍“七十二村”,都無限崇敬,數(shù)十村聯(lián)名做了一塊巨大的樟木牌匾送來,上面刻著“碩果苞?!?;咸水沽眾商號則合送了一個大銀盾,上面刻“智深勇沉”。 這種家庭的光榮和驕傲,當然會深深地貯隱于周汝昌的眼中心中,成了他后來為人處世的傳統(tǒng)資源。對故鄉(xiāng)人民的卓越表現(xiàn),周汝昌也有美好記憶:“修圍子可不是一件小動靜。那時的一個唯一的可貴條件是萬眾心齊,心氣兒往一起聚,團結(jié)異常,一切難題都能找出辦法。此地的南面,大都是上好的‘園子’——種蔬菜、細耕作的‘棵把’(鄉(xiāng)語,指的是青菜精品)園地。這一方的人,比較富裕,種‘園子’的多,再往開邊去,那就是出產(chǎn)小站名稻的大片大片的碧綠水田。所說民戶也不像真正的窮苦農(nóng)村,沒有十分貧苦之人。一旦說修圍子,挖溝取土,圍墻基地,幾乎都占用這些園子地,毀了真叫人心疼??墒?,那時多年磨煉的全鎮(zhèn)商民,顧大局,急公好義,肯于犧牲個人利益,終其事沒聽到什么怨言或發(fā)生什么爭執(zhí)控訟,十分順利地修起了相當堅強宏偉的一座‘小城’,規(guī)模甚是可觀。那時,僅僅這一工程的始末原由,種種情事,人的智能才能,父老們常當作‘一部書’來講給人聽,真是比一部書還熱鬧,還好聽?!? 后來周汝昌在追求學問的歷程中遇到坎坷困難時,也有這種心理積淀無形地鼓舞著他不屈不撓地勇往直前,像老家人們修筑起宏偉的“小城”一樣,周汝昌則建起了他輝煌的學術(shù)文化之城。 周汝昌被綁票,被“劫秧子”,就發(fā)生在此后不久?!靶〕恰毙藓昧耍练斯ゲ贿M來,但在當時混亂的時代背景下,天津郊區(qū)還有各種各樣騷擾危害老百姓的日軍、漢奸、“翻譯”、高麗(朝鮮)浪人等等,特別是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冒出來的各種“雜牌軍”,身上穿著或黑或黃的破爛制服,渾身邪氣,竄到哪兒哪兒的老百姓就遭殃。咸水沽村鎮(zhèn)在長期磨煉中,也練出了一套應付的辦法:不管什么“雜牌”來了,全鎮(zhèn)的商號約定,先給他們找住宿之處,供給三餐,各商號烙好白面大餅,一筐一筐地抬到“軍營”去“勞軍”。這樣那些雜牌軍也就不好意思亂搶亂來了。周汝昌回憶說:“我至今還仿佛聞得到那大筐的上好洋白面、香油大餅的撲鼻香味,我們也不是常能吃到的?!? 可是有一次出了差錯。那是從山東竄來一批著黃皮的,據(jù)說是“巡鹽的”,這支雜牌軍在吃了幾天大餅招待后,把周幼章等商號頭面人物叫來,說要一筆“盤纏”才能“告辭”。這些頭面人物推舉一個“能辦事的”回去籌錢,卻久無音信。軍隊生疑,一個耳光把商會會長打得帽子掉在地上,然后驅(qū)趕著他和大商號的頭面人物等向小站方向跑。小站南正是綁票匪徒的老巢,聽說多年打不下來的咸水沽的抗匪領(lǐng)頭人被押解前來,匪徒頭目李大成十分高興,雜牌軍被作為上賓款待,周幼章等則由亂軍的人質(zhì)成了土匪的俘虜。 咸水沽的百姓沒有袖手旁觀,積極籌款援救,經(jīng)過種種曲折——匪首收了錢卻不放人,讓去送款領(lǐng)人質(zhì)的經(jīng)辦人急得幾乎跳河——周幼章終于被釋放回家了。誰知周汝昌很快又陰差陽錯地被劫了秧子。 起因是周汝昌去看望被釋放的父親。因為周幼章被放后不敢回家,在天津市內(nèi)某處棲身。周汝昌得到消息,與一個姓孫的姨表兄和另一個姓李的“三大爺”(在周家興盛時當過“書童”)一起結(jié)伴去市內(nèi)看望。當日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有一班小輪渡,當?shù)亓晳T叫“小火輪兒”,每天早晨從咸水沽東頭的關(guān)帝廟開航,走海河直接抵達金湯橋側(cè)。周汝昌一行三人坐船前往。周汝昌后來回憶說:“河行確是一件樂事,那時海河水勢甚旺,風景實佳,兩岸萬葦森森,村樹如繡。我們觀賞著河景,好不開心!” 誰知樂極生悲,船剛行到四里外的沽河灣一帶,一聲槍響,小火輪被迫停船,上來幾個持槍的土匪,把所有男乘客全趕下船劫作秧子,編成雙行縱隊,小快步慢跑“急行軍”,往東南方向驅(qū)趕。周汝昌是年輕的中學生,腿腳快捷輕便,跑起來不費力。那些年紀大的商人百姓,可就跑得氣喘吁吁了。跑不了多久,聽見背后一聲槍響,原來是一個姓韓的醫(yī)生,因為患有支氣管炎跑不動,落到隊伍后面,土匪以為他想逃脫報警,就把他給斃了。 跑到土匪的“安全地帶”,匪徒停下來詢問了解秧子的情況,那些沒有油水可榨的小商人等就被釋放了。周汝昌乘機自報家門,說自己是周幼章之子,孫、李二人不過是同行,要他們無用,應該釋放。土匪聽說,以為這下子奇貨可居,真把孫、李兩人給放了。 周汝昌回憶說:“記得又到一荒涼處,再次休息,已經(jīng)有某軍警追趕剿捕之聲,就在屋外經(jīng)過。但我們被禁在黑室,大聲不許出,緊張萬分!可惜,追剿者沒能發(fā)現(xiàn)此屋內(nèi)大有‘文章’,過去了。匪人這才如釋重負——但我心里抱著的希望(被發(fā)現(xiàn)救回),卻破滅了?!ㄎ疫@個特殊的‘重點秧子’,繼續(xù)南行,因為小隊干的這筆‘生意’,總頭目聞知大喜,就命令單把我送進大本營——子里去。我至今感謝他們賜我這個難得的‘旅游’機緣福分。與其說是押送,不如說是護送。一直往南,也不知走了多遠,縱目皆是不毛之地,偶有小塊淺水,滿地鹽鹵白痕,光景奇特。最后,終于來到一片大‘湖’之邊岸,這就是子了。坐上小船,被‘推’送到里寨,那兒有帶槍的等著。這里有綠樹了,有房舍了,我不知忌諱地張目玩賞。他們領(lǐng)我進入一間最深層的秘室——進去一看,嚇了一跳:咸水沽的人!他們蜷坐于一炕上,都是上回被‘雜牌’軟禁驅(qū)趕‘裹’到這兒來的。他們忽見我至,又驚又‘喜’,因為家父剛剛從那兒出來,我就‘鬼使神差’地來‘填空’了?萬萬想不到!” 這些先被關(guān)押的人,周汝昌記憶所及,有振華紙板廠姓李的廠長,一個當鋪的山西籍的高級職員,還有兩個有錢的財主忘了姓名,其中一個是當時咸水沽地區(qū)的公安局長。過了不久,李廠長和那個財主被贖回去了,剩下公安局長和當鋪的山西人。 周汝昌在匪窩中,先有一個中級頭目前來“看望”,態(tài)度和藹,表現(xiàn)得好像是老朋友一樣給予“照應”。周汝昌也天真地睜大眼睛正視,有點“無知所以無畏”的勁頭。后來同被羈押的鄉(xiāng)人告誡,以后千萬不可再對視匪徒,只能低眉順眼,因為對方忌諱被記住面容。大概因為年齡小,有來頭,周汝昌開始被羈押時頗受優(yōu)待,沒有捆綁手,也沒有蒙眼睛。 可是后來情況變化了。一天晚上,匪徒首領(lǐng)李大成的弟弟“二寨主”吃飽了飯來“查秧子”,知道周汝昌是周幼章的兒子,就勃然大怒,用木棒抽打周汝昌的腿,并責問看守的人為什么不蒙眼。原來匪幫所屬的一只船在外面被軍警發(fā)覺,蒙了損失,受了驚嚇,匪徒懷疑是周幼章在外面“使壞”,所以就報復他兒子。周汝昌回憶說:“記得好像當時就有一個二級頭目人勸解方罷。我從此像上磨的驢子一樣,眼蒙得嚴嚴的。這時,方顯那位山西同難者的仁心德意,他頃刻不離地照顧我,必須行動時,讓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隨他緩步而行。他從不講話。” 隔了些時日,才被去掉眼罩單獨關(guān)押??赡苷鎽恕案Y獾溗?,禍兮福所伏”的古話,這個單獨看守周汝昌的人卻一臉良民氣色,對周汝昌很照顧關(guān)照,偶然有匪徒前來戲弄或找茬欺辱,他都出頭保護,把來人趕走,夜里陪著周汝昌在一個單間炕上和衣而臥。這個人在周汝昌的記憶里,是身材不高而壯實,穿一身藍布褲褂,腰間一把“盒子槍”,面貌氣質(zhì),淳樸實誠,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他極少說話,但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周汝昌感覺到,這個人對自己的父親有一種敬佩的感情。 忽然有一夜,周汝昌被從夢中推醒,那位看守人說:“起來,有人接你來了,可以回去了?!睉B(tài)度仍然安詳穩(wěn)重。揉著惺忪迷蒙睡眼的少年,動作機械地跟著看守來到水邊,還是那小船,上邊已經(jīng)有人在等候,上了船,有健壯的漢子蹚著齊腰的水,把船推出了子。周汝昌向一直陪伴自己的看守深深致謝,那個人回答說:“你出去了,給我買一個金表就行?!敝苋瓴龁栐趺瓷咏o你呢,那個人說:“你提號就行。” 駕船者是和周幼章與土匪都有關(guān)系的人。周汝昌上了船,睡意全消,頭腦也完全清醒了,抬頭看滿天燦爛的星斗,低頭看自己身在其中順水漂浮的行舟,自己讀過的古代詩句如船下水流一般聯(lián)翩浮現(xiàn):“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周汝昌心想,我最愛詩了,總想進入詩境,今夜今時,我才第一次懂得詩的境界……后來周汝昌作詩詞研究和《紅樓夢》研究比較注重心心相印的“賞會”,而不喜歡西方手術(shù)刀式的邏輯分析,詩詞創(chuàng)作成了他畢生的“游戲”,可能都與這早年經(jīng)歷的特殊“詩境”有一種冥冥中的關(guān)系。 回家與家人重逢聚首的悲歡,家人察看腿上被打的青痕,自己講述在子里聽見槍聲,匪徒槍斃了一個熟識的老鄉(xiāng),因為他是被土匪認為可疑的秧子……還有一位在周家開木匠鋪的呂福生師傅的哥哥,不知為什么老被匪徒裸背鞭打,自己向匪徒替呂大哥說了許多好話,以知情人的資格告知他的真實身份,并非“可疑分子”,呂大哥幸得活命……這都是后話了。周汝昌后來感慨說:“使我最感動最不能忘懷的,仍然是由于家父的為人,識與不識,都表現(xiàn)出異常的敬重,幾乎是處處有‘貴人’暗中相助,有‘福星’解難消災。這是什么珠寶金財也換不來的群眾的真情至感?!? 有趣的是,周汝昌到了八十多歲,有一次回答記者采訪時,說及自己平生治學,雖然歷程坎坷,遭到一些誤解和攻訐,但自己命中也總有“貴人”出現(xiàn),總會有并不相識的人出來替自己辯護,打抱不平,說明情況,講清道理,使被誤解曲解的學術(shù)公案大白于天下……P1-15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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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一位海內(nèi)外矚目的紅學家,一段八十余載人生風雨,一場百年紅學風云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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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紅學專家梁歸智先生歷時三載,為紅學泰斗周汝昌先生所作的傳記?! ∥覈麑W者周汝昌,是承接新舊紅學的代表人物,名重一時的古典文學研究者、書法家和詩人。他在燕京大學外文系求學期間發(fā)表《紅樓夢》學術(shù)論文,引起大學者胡適的關(guān)注,兩人結(jié)下了一段難得的紅學因緣。周先生的《(紅樓夢)新證》于1953年出版,被譽為“紅學方面一部劃時代的著作”,被中央特調(diào)回北京工作。其后歷經(jīng)數(shù)次紅學思想批判運動,始終堅守學術(shù)信念,在“文革”結(jié)束后,出版十幾部紅學專著,涉及紅學領(lǐng)域各個層面,令海內(nèi)外學界矚目?! ”緯灾苋瓴摹都t樓夢》研究為主線,記述傳主生活行跡、研究著述、過從交游等重大事件。作者以一個紅學專家的視角。勾勒周先生八十余載人生風雨,折射出一代學人的命運,展示近百年來紅學研究的風云激蕩。本書著力最多處,在于揭示周汝昌先生內(nèi)在的一種文化精神,一種熔鑄傳統(tǒng)詩詞、文論、書法、禪宗、戲曲、民俗,以彰顯中華文化為終生之志的大家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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