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炮

出版時間:2008-08  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  作者:莫言  頁數(shù):402  
Tag標簽:無  

前言

大約是兩年前,《長篇小說選刊》創(chuàng)刊,讓我寫幾句話,推辭不過,斗膽寫道:“長度、密度和難度,是長篇小說的標志,也是這偉大文體的尊嚴。”所謂長度,自然是指小說的篇幅。沒有二十萬字以上的篇幅,長篇小說就缺少應有的威嚴。就像金錢豹子,雖然也勇猛,雖然也剽悍,但終因體形稍遜,難成山中之王。我當然知道許多篇幅不長的小說其力量和價值都勝過某些臃腫的長篇,我當然也知道許多篇幅不長的小說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但那種猶如長江大河般的波瀾壯闊之美,卻是那些精巧的篇什所不具備的。長篇就是要長,不長算什么長篇?要把長篇寫長,當然很不容易。我們慣常聽到的是把長篇寫短的呼吁,我卻在這里呼吁:長篇就是要往長里寫!當然,把長篇寫長,并不是事件和字數(shù)的累加,而是一種胸中的大氣象,一種藝術的大營造。那些能夠營造精致的江南園林的建筑師,那些在假山上蓋小亭子的建筑師,當然也很了不起,但他們大概營造不來故宮和金字塔,更主持不了萬里長城那樣的浩大工程。這如同戰(zhàn)爭中,有的人,指揮一個團,可能非常出色,但給他一個軍,一個兵團,就亂了陣腳。將才就是將才,帥才就是帥才,而帥才大都不是從行伍中一步步成長起來的。當然,不能簡單地把寫長篇小說的稱作帥才,更不敢把寫短篇小說的貶為將才。比喻都是笨拙的,請原諒。

內(nèi)容概要

《四十一炮》讀完這篇文章,你會感到我們過去那些描寫戰(zhàn)爭的小說和電影,是多么虛偽和虛假。這篇文章的作者,許多南方的文壇朋友都認識,他到了晚年,是一個慈祥的爺爺,是一個關心下屬的領導,口碑很好。我相信他文中提到的鄭偉靈,也不會是兇神惡煞模樣,但在戰(zhàn)爭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下,他們是真正的殺人不眨眼。但我們有理由譴責他們嗎?那個殺了一百多人的鄭偉靈,肯定是得過無數(shù)獎章的英雄,但我們能說他不“悲憫”嗎?可見,悲憫,是有條件的;悲憫,是一個極其復雜的問題,不是書生的臆想。

作者簡介

莫言,山東高密人,1955年生。著有《紅高粱家族》、《酒國》、《豐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勞》、《蛙》等長篇小說十一部,《透明的紅蘿卜》、《司令的女人》等中短篇小說一百余部,并著有劇作、散文多部;其中許多作品已被翻譯成英、法、德、意、日、西、俄、韓、荷蘭、瑞典、挪威、波蘭、阿拉伯、越南等多種語言,在國內(nèi)外文壇上具有廣泛影響。莫言和他的作品獲得過“聯(lián)合文學獎”(中國臺灣),“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杰出成就獎”,法國“Laure Bataillin(儒爾·巴泰庸)外國文學獎”,“法蘭西文化藝術騎士勛章”,意大利“NONINO(諾尼諾)國際文學獎”,日本“福岡亞洲文化大獎”,中國香港浸會大學“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紅樓夢獎”,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以及中國最高文學獎“茅盾文學獎”。 

書籍目錄

第一炮第二炮第三炮第四炮第五炮第六炮第七炮第八炮第九炮第十炮第十一炮第十二炮第十三炮第十四炮第十五炮第十六炮第十七炮第十八炮第十九炮第二十炮第二十一炮第二十二炮第二十三炮第二十四炮第二十五炮第二十六炮第二十七炮第二十八炮第二十九炮第三十炮第三十一炮第三十二炮第三十三炮第三十四炮第三十五炮第三十六炮第三十七炮第三十八炮第三十九炮第四十炮第四十一炮訴說就是一切——代后記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炮十年前,一個冬日的早晨;十年前一個冬日的早晨——那是什么歲月?你幾歲?云游四方、行蹤不定、暫時寓居這廢棄小廟的蘭大和尚睜開眼睛,用一種聽起來仿佛是從幽暗的地洞里傳上來的聲音,問我。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在農(nóng)歷七月的悶熱天氣里。那是1990年,大和尚,那時我十歲。我低聲嘟噥著,用另外一種腔調(diào),回答他的問題。這是兩個繁華小城之間的一座五通神廟,據(jù)說是我們村的村長老蘭的祖上出資修建。雖然緊靠著一條通衢大道,但香火冷清,門可羅雀,廟堂里散發(fā)著一股陳舊的灰塵氣息。小廟圍墻上那個似乎是被入爬出來的豁口上,趴著一個穿綠色上衣、鬢邊簪一朵紅花的女人。我只能看到她粉團般的大臉和一只拄下巴的潔白的手。她手上的戒指在陽光下閃爍著扎眼的光線。這個女人,讓我聯(lián)想起解放前我們村子里的大地主蘭家那片被改成小學校的大瓦房。在許多傳說和許多傳說導致的想象中,這樣的女人,在夜半三更的時候,經(jīng)常會在那片年久失修的瓦房里出入,并且會發(fā)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喊叫。大和尚端坐在破敗不堪的五通神塑像前一個腐爛的蒲團上,神情安詳,仿佛一匹睡夢中的馬。他手里捻動著一串紫紅色的串珠,身上的袈裟,仿佛是用雨中淋過的草紙做成,似乎動一動就會變成碎片。大和尚的兩扇耳朵上,落滿了蒼蠅,但他光溜溜的頭皮上和他的油膩膩的臉上卻連一只蒼蠅也沒有。院子里有一棵龐大的銀杏樹,樹上鳥聲一片,鳥聲里間或響起貓叫。那是兩只野貓,一公一母,在樹洞里睡覺,在樹杈上捕烏。一聲得意的貓叫傳進小廟,接著是小烏凄慘的叫聲,然后是群烏驚飛的撲棱聲。與其說我嗅到了血腥的氣味,不如說我是想到了血腥的氣味;與其說我看到了鳥羽翻飛、血染樹枝的情景。不如說我想到了這個情景。此刻,那只公貓,用爪子按著流血的獵物,對著另外那只缺了尾巴的母貓獻媚。那只母貓因為缺了尾巴,看上去三分像貓,七分倒像一只肥胖的兔子。我回答完大和尚的問題,等待著他繼續(xù)問話,但我的話還沒說完他的眼睛就閉上了,以至于讓我感覺到,適才的問話只是我的幻覺,連大和尚在那一瞬間睜開的眼睛和炯炯有神的目光都是我的幻覺。大和尚眼睛半睜半閉,探出鼻孔約有一寸的那兩撮黑毛,宛如蟋蟀的尾巴微微顫動。我看著大和尚的鼻毛,想起十幾年前我們村的村長老蘭用一把小得可憐的剪刀修剪鼻毛的情景。老蘭是蘭氏家族的后人,他的祖上,曾經(jīng)出過好多個杰出人物。明朝的時候,出過舉人。清朝的時候,出過翰林。民國的時候,出過將軍。解放后出過一群地主分子反革命。不搞階級斗爭后,蘭氏所剩不多的后裔,慢慢地直起腰來,出來一個老蘭,蘭繼祖,當了我們的村長。我小時候多次聽到老蘭喟嘆:嗨,一代不如一代!我還聽到村子里那個識字的老孟頭說:嗨,一蟹不如一蟹。蘭家的風水破了。老孟頭年輕時在蘭家當過牛倌,見識過蘭家當年的排場。他指點著老蘭的背影說:你他媽的,連你祖上的一根席毛都不如!一根灰掛,宛如初春天氣里的楊絮,從昏暗的廟頂,輕飄飄地落下來,落在了大和尚的光頭上。又有一根灰掛,宛如前一根灰掛的同胞姐妹,還是那樣,像春天里楊樹的花絮,散發(fā)著淡淡的歲月的氣息,隱含著調(diào)情的意思,輕飄飄地落下來,落在大和尚的光頭上。那上邊,有十二個明亮的戒疤,排列有序,使他的腦袋,顯得分外莊嚴。這可是真和尚的光榮標志,為了有朝一日我的頭上也有這樣十二個戒疤,大和尚,請聽我繼續(xù)訴說——我家高大的瓦房里陰冷潮濕,墻壁上結(jié)了一層美麗的霜花,就連我在睡眠中呼到被頭上的氣流也凝結(jié)成一層細鹽般的白霜。房子立冬那天剛剛蓋好,抹墻的灰泥尚沒干透我們就搬了進來。母親起床后,我把腦袋縮進被窩,躲避著刀子般的陰冷。自從父親跟隨著野騾子逃跑之后,母親發(fā)奮圖強,艱苦創(chuàng)業(yè),五年如一日,用自己的勞動和智慧積累了財富,建成了全村最高大最壯觀的五間大瓦房。提起我的母親,村子里人人佩服,大家都夸她是好樣的,在夸獎我母親的同時,人們總是忘不了批評我的父親。父親在我五歲時,與村子里臭名昭著的女人野騾子結(jié)伴私奔,逃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處處都是善因緣。大和尚夢囈般的嘟噥,表明了他雖然閉著眼睛,但卻在認真地傾聽我的訴說。那個穿綠衣簪紅花的女人依然趴在圍墻的豁口上。她吸引著我的目光,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她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只健壯的野貓,叼著一只翠綠的小烏,從廟門前路過,好像捕獲了大蟲的獵戶扛著獵物游街示眾。路過廟門時它停頓了一下,歪著頭往里瞧了一眼;它臉上的神情,很像一個好奇的小學生——五年過去了,真實的音信一點也沒有,但關于父親和野騾子的謠言,卻像那個小火車站上的運貨慢車每隔一段時間卸下來的肉牛,在那些黃眼珠的牛販子轟趕下慢吞吞地進入我們的村莊。肉牛被牛販子賣給村子里的屠戶殺死——我們村是個屠宰專業(yè)村——謠言卻在村子里傳來傳去,好像一群飛來飛去的灰鳥。有的謠言說父親帶著野騾子在東北大森林里用白樺木建了一座小屋,屋子里壘了一個大爐子,松木劈柴在爐子里熊熊燃燒,小木屋的房頂上覆蓋著白雪,墻壁上掛著成串的紅辣椒,房檐下懸著晶瑩的冰凌。他們白天打獵挖參,晚上在爐子上煮狍子肉。在我的想象中,父親的臉和野騾子的臉被爐火映得紅彤彤的,好像抹了一層紅顏色。有的謠言說父親帶著野騾子流竄到了內(nèi)蒙古,白天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身披肥大的蒙古袍子,唱著悠揚的牧歌,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放牧牛羊;到了晚上,他們就鉆進蒙古包,點起一堆牛屎火,火上吊著鐵鍋,鍋里燉著肥羊肉,肉香撲鼻,他們一邊吃肉一邊喝著濃濃的奶茶。在我的想象中,野騾子的眼睛在牛屎火的映照下閃閃發(fā)光,仿佛兩塊黑寶石。有的謠言說他們偷越國境到了朝鮮,在一個美麗的邊境城市里開了一家餐館。他們白天包餃子搟面條賣給朝鮮人吃,到了晚上,飯館關門后,就煮上一鍋肥狗肉,啟開一瓶白酒,每人握著一條狗腿,兩人握著兩條狗腿,鍋里還有兩條狗腿,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等待著他們來吃。在我的想象中,他們每人握著一條狗腿,端著一碗酒,他們喝一口酒啃一.口肥狗肉,撐得腮幫子鼓鼓的,好像油光光的小皮球……當然,我也想到了,當他們吃飽喝足之后,還要抱在一起干那種事——大和尚目光一閃,嘴角抽動了一下,突然大笑一聲,然后便戛然而止,仿佛鑼槌猛擊了一下鑼面,只余裊裊的銅音在空氣中震顫。我心中一凜,目眩片刻。我猜不透他用這樣古怪的笑聲是鼓勵我照實說呢還是讓我就此打住。我想了想,為人應該誠實,在大和尚面前,更應該實話實說。——那個綠衣女人還趴在那里,姿態(tài)依舊,只是增添了一個玩耍唾沫的把戲。她將一個個的小水泡從雙唇之間啐出來,讓它們在陽光中飄搖著破碎,我想象著那些水泡的味道——說——他們親著對方油汪汪的嘴巴,還不停地打著飽嗝,讓肉的氣味,在蒙古包里洋溢,在森林中的小木屋里洋溢,在朝鮮式小餐館里洋溢。然后他們互相幫助著脫了衣裳,暴露出各自的身體。父親的身體我很熟悉——夏天時他經(jīng)??钢蚁潞酉丛?mdash;—野騾子姑姑的身體我只浮光掠影地看過一次。但是我這次可是看真切了。她的身體,看上去滑溜溜的,綠油油的,在燈下放著光。連我這個小孩子的手指,也想伸過去,用指尖,試試探探地摸一摸,如果她不打我,我就好好地摸一摸。那應該是什么感覺呢?是涼森森的呢還是熱乎乎的昵?我真想知道啊,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父親知道。他的手.一直在野騾子姑姑身上摸著,摸了屁股摸奶子。父親的手是黑的,野騾子姑姑的屁股和奶子是白的,所以我感到父親的手很野蠻,很強盜,它們仿佛要把野騾子姑姑的屁股和奶子里的水分擠出來似的。野騾子姑姑呻吟著,她的眼睛和嘴巴在放光,父親的眼睛和嘴巴也在放光。他們兩個摟抱在一起,在熊皮褥子上打滾,在熱炕頭上翻跟斗,在木頭地板上“烙大餅”。他們的手相互撫摸著,他們的嘴巴相互啃咬著,他們的腿腳互相攀爬著,他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在互相磨蹭……磨蹭生熱,生電,他們的身體開始發(fā)光了,藍幽幽的,好似兩條鱗片閃爍的大毒蛇糾纏在一起。父親閉著眼睛不出聲,只喘粗氣,但野騾子姑姑卻在大聲地、肆無忌憚地叫喚?,F(xiàn)在我當然知道她為什么叫喚,但當時我比較純潔,不解男女之事,不知道父親和野騾子姑姑合演的是一出什么戲。我聽到野騾子姑姑嘶啞地喊叫著:親哥……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的心中怦怦亂跳,不知道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事情。雖然我心中并不害怕,但我確實感到緊張,恐慌,好像我的父親和野騾子姑姑,包括我這個旁觀者,都在干著罪惡的勾當。我看到父親低頭,把自己的嘴巴罩在野騾子姑姑嘴巴上,這樣,她的喊叫,就大部分被父親吞食了。只有一些零星的聲音碎片,從父親的嘴角泄漏出來——我偷眼看了一下大和尚,想知道我的跡近色情的描述,在他身上會發(fā)生什么樣的反應。大和尚不動聲色,臉上的顏色,似乎有點發(fā)紅,又仿佛原本就是這個樣子。我想我應該適可而止,盡管我已經(jīng)看破紅塵,講述父母的故事就像講述遙遠的古人的故事——不知道是肉的氣味吸引還是父親和野騾子姑姑的喊叫聲吸引,從黑暗中涌出來許多小孩子,鋦在蒙古包的周圍,趴在森林小屋的門縫上,撅著屁股,眼睛透過縫隙,往里張望著。后來,我想象,狼也來了,不止一只狼,而是一群狼,它們應該是嗅著肉味來的吧?狼來了,孩子們逃跑。他們矮小笨拙的身影在雪地上蹣跚著,在他們后邊,留下了鮮明的痕跡。群狼蹲在我父親和野騾子姑姑的蒙古包外,貪婪地磨著牙齒。我擔心它們撕開蒙古包、咬開小木屋沖進去,把我的父親和野騾子姑姑吃掉,但它們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它們就那樣圍繞著蒙古包和小木屋蹲著,仿佛一群忠誠的獵狗……廟宇的破爛院墻外是一條通往繁華世界的寬闊大道,越過院墻上那些因磚頭風化、閑人攀爬造成的缺口,越過那個趴在缺口里的女人——此刻她正在梳理濃密的頭發(fā),那朵紅花,擱在她身邊的墻頭上。她側(cè)著脖子,將頭發(fā)順到胸前,用一柄紅色的梳子,一下一下地用力梳著。她近乎蠻勇的動作,讓我的心一下下地緊縮著,我為那些美麗的頭發(fā)感到難過,鼻子酸酸的,幾乎要流出眼淚。我想如果她能讓我為她梳頭,我一定會用最溫柔的動作,用最大的耐心,不使一根頭發(fā)受傷折斷,哪怕她的頭發(fā)之間生滿了甲蟲和蜘蛛,鳥兒又在里邊壘了巢孵化了小鳥。我似乎看到了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煩惱的表情,頭發(fā)茂密的女人在梳頭時臉上大都是這樣的表情。這種表情與其說是煩惱,還不如說是驕傲。她頭發(fā)深處的沉悶的香氣,現(xiàn)在是確鑿無疑地撲進了我的鼻腔,使我的頭腦眩暈,好似喝多了濃稠的老酒——可以看到在那條大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一輛磚紅色的吊車高舉著鐵臂從我的眼前滑過去,仿佛一幅移動的巨大油畫。二十四輛擎著炮筒子,身上散射著青白的光芒,形狀仿佛大鱉的坦克車,從我的眼前滑過來,仿佛是一個坦克的連環(huán)圖片。一輛被漆成藍色的客貨兩用小拖車蹦蹦跳跳地搶過來,車頂上架著一只高音喇叭,車廂周圍插著一圈彩旗,旗上畫著一個在招展中時隱時現(xiàn)的女人的白色大臉,臉上有兩道彎曲的細眉,還有一張鮮紅的大嘴。車上站著十幾個人,都穿著藍色的運動衫,戴著藍色的棒球帽,齊聲吶喊著:人民代表王得后,只干工作不作秀。但到了廟前,他們的吶喊也戛然而止,裝扮漂亮的花車,宛如一個移動的花棺材,從我們面前游過去。而在院墻外邊、大道一側(cè)、正對著這座即將傾頹的五通神廟的那一大片草地上,有一臺巨大的挖土機在不間斷地轟鳴著。我的目光越過廟墻,可以看到機器橘紅色的頂端,和不時地高揚起來的鐵臂與那個猙獰的挖斗。大和尚,我對您什么都不隱瞞,我無話不可對您說。那時候我是個沒心沒肺、特別想吃肉的少年。無論是誰,只要給我一條烤得香噴噴的肥羊腿或是一碗油汪汪的肥豬肉,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叫他一聲爹或是跪下給他磕一個頭或是一邊叫爹一邊磕頭。即便是現(xiàn)在,時過境遷了,您如果到我們那個地方去,只要提起我的名字——羅小通——人們的眼睛里馬上就會閃爍出異樣的光芒,就像一提到蘭大官的名字一樣。為什么他們的眼睛閃閃發(fā)光?那是因為與我有關的、與肉有關的往事在他們腦海里像連環(huán)圖畫一樣展示。那是因為與蘭家那個流落海外、御女三萬、經(jīng)歷非凡的三少爺有關的傳說在他們腦海里像連環(huán)圖畫一樣展示。他們雖然嘴里不會說什么,但他們心中在感嘆:哎呀,這個可愛的、可憐的、可恨的、可敬的、可惡的……但畢竟是非同尋常的肉孩子啊……哎呀,這個玄乎得讓人不可思議的蘭三少爺啊……這個混世魔王啊……如果生長在別的村莊,我也許還不會產(chǎn)生如此強烈的食肉欲,天讓我生長在屠宰專業(yè)村,觸目皆是活著行走的肉和躺著不會行走的肉,鮮血淋漓的肉和沖洗得干干凈凈的肉,用硫磺熏過的肉和沒用硫磺熏過的肉,摻了水的肉和沒有摻水的肉,用福爾馬林液浸泡過的肉和沒用福爾馬林液浸泡過的肉,豬肉牛肉羊肉狗肉還有驢肉馬肉駱駝肉……我們村子里的野狗撿食肉渣胖得毛眼子流油,我卻因為撈不到吃肉而瘦骨伶仃。我五年撈不到食肉不是因為我們吃不起肉而是因為母親的節(jié)儉。父親沒走之前,我們家的鍋邊上經(jīng)常沾著厚厚一層葷油,墻角上扔著成堆的骨頭。父親喜歡吃肉,最喜歡吃的是豬頭肉,每隔幾天,他就提回家一個腮幫子慘白、耳朵梢子通紅的肥豬頭。因為這些豬頭,母親和父親不知吵鬧過多少次,后來還為此大打出手。我母親是個老中農(nóng)的女兒,從小受得是勤儉持家、量人為出、攢下錢蓋房子置地的教育。土地改革之后,我那位頑固不化的姥爺霓然還把積攢了多年的積蓄從地下挖出來,買了翻身雇農(nóng)孫貴五畝地。……

編輯推薦

其他版本請見:《莫言作品系列:四十一炮(新版)》《四十一炮》依然訴說著我父親和我母親的故事,時間切換到了九十年代初農(nóng)村改革的大背景。以一個孩子的視角,折射出了農(nóng)村改革初期兩種勢力、兩種觀念的激烈沖突,以及人性的裂變,在倫理道德上的混沌和迷惘。通篇以一個孩子的口氣講述,既有孩子似的爛漫無知,又有極具時代特色和鄉(xiāng)土特點的民間口語??催^這部小說的人都會被莫言幽默逗得捧腹大笑。“大師不愧為大師”,看過小說后不由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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