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跑吧
出版時間：1987年8月第一版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作者：(美) 約翰·厄普代克 譯者：李力,李欣,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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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兔子四部曲第一部。
《兔子，跑吧》是當代美國著名作家約翰·厄普代克的代表作。作者以對西方社會和人類秉性的透識以及高超的藝術技法，塑造了一個既可愛又可憎、外號叫“兔子”的青年哈里·安格斯特羅姆的形象。中學時的籃球明星生涯，使二十六歲時的哈里覺得世上萬物都平庸不堪，他自己的一切乃至整個社會都只屬于“第二流”，他感到孤獨、窒息，于是屢次拋妻別子，離家出走，跟妓女同居，以求滿足和 解脫。他的行為沒有得到理解，反而招致了更多的災難和失望。他感到四處是羅網(wǎng)與陷阱，最后掙斷一切羈絆，一跑了之。本書融傳統(tǒng)敘述方法和現(xiàn)代表現(xiàn)方法于一爐，將生與死、愛與恨、欲望與柔情、詩意與俗務交織編排，一定程度上展示了當代美國社會和精神生活實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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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3條)
- 很少有作家比約翰·厄普代克更加“美國”，就像很少有歌手比布魯斯·斯普林斯汀更加“美國”一樣。通常，和這兩個人并列提起的，前者是索爾·貝婁，后者是鮑勃·迪倫。但索爾·貝婁和迪倫，就算他們是別的國家的，也不會讓人覺得有多不協(xié)調，而厄普代克和布魯斯·斯普林斯汀只能是美國的。
第一次看厄普代克，是被一個開頭段落吸引，來自于他的短篇小說《紐約女郎》。這個開頭段落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我不得不全文引用：
在過去那些日子里，紐約離布法羅顯得非常遙遠，就象現(xiàn)在新加坡一樣路途遙遠。那時我去紐約常乘火車，路上得花八個小時，什么事干不了，或者自己開車沿17號公路行駛，在科寧和賓格頓停留一下，拜訪幾個客戶，再穿過卡茨克爾斯山就進入了威斯切斯特縣的地界。我一般住羅斯福旅館或者比爾特摩旅館，那兒離中心車站很近，拎著個手提箱輕輕松松走幾步就到了。一旦到了紐約，就象到了另一個星球，完全是一個不同的世界。冥冥中仿佛這個城市在向你呼喚，呼喚你在此扎根過上另外一種生活。在家里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家庭瑣事，孩子們的瑣事，妻子的瑣事——凱羅爾不停地數(shù)她自己腦袋上的白頭發(fā)，連續(xù)的生育已經(jīng)使她身上的青筋畢露——而在紐約，只要當天的日程結束，剩余的時間就完全由自己支配，沒有人來告訴你又該干什么了。我們公司經(jīng)營有色金屬沖壓型材，主要是鋁合金。本來我們的大客戶是組合外重窗制造商，但到了60年代，公司又開發(fā)了一些副產(chǎn)品，開始經(jīng)營金屬畫框。這樣，我又開始與藝術界的一些末流畫家打起了交道。我走訪了好多畫廊了解它們的需求。就在西五十七街二層樓的一家畫廊，我遇到了簡。
認真讀完第一本書，是他的兔子四部曲系列之一《兔子快跑》。這本書花了我不少時間。比起之前讀過的那些當代英國作家，美國小說家的英文讀起來明顯不那么友好。主人公“兔子”哈里的第一次出走顯得很突然。校園時代的籃球明星，現(xiàn)在的超市水果刀推銷員，再一次回到家，和妻子因為一點小事吵了幾句之后，不知被什么念頭驅使，離家出走，開著車一心只想開到南方的墨西哥灣海岸，而兔子所在的地方還是美國東北部的一個小鎮(zhèn)。
你明白我并非英雄，我所能給與的救贖也都在這個骯臟的發(fā)動機罩下面
但我們有機會把它弄得更好
除了打開車窗，讓風吹起你的頭發(fā)，我們還能做什么
黑夜正在褪去，這條雙車道能帶我們?nèi)ト魏蔚胤?br /> 我們擁有最后一次讓它成為現(xiàn)實的機會
給這些車輪裝上翅膀
天堂在路的前方等待
過來，抓緊我的手
今晚上跑出去，我們?nèi)ふ夷窃S諾之地
出身小鎮(zhèn)工人家庭的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這首《雷霆之路》，就像他許多歌一樣，講了許多小鎮(zhèn)青年相同的故事，他們終日夢想著有一天帶上自己心愛的姑娘一起，開車逃離自己那個沉悶的小鎮(zhèn)。畢竟，“寶貝，像我們這樣的流浪漢，生來就是要奔跑的”（《生來奔跑》）。厄普代克筆下的兔子先生沒有逃離他生活的美國小鎮(zhèn)。一整個晚上的時間，他也只是在開車在高速公路上打了個圈，經(jīng)過了幾個縣城，打算一路往南到佛羅里達，卻轉回了自己那兒，最后在一個和自己的鎮(zhèn)隔著一座山的一個小城市與一個女人同居了。他理所當然失去了那份超市推銷員的工作，但在一個牧師幫助下獲得了一份修理園林苗木的臨時工來養(yǎng)活自己和同居女友。
沒有希望的工作，令人窒息的家庭生活，加上酗酒的妻子，這些促使兔子哈里出走。但他畢竟是個善良的人，或許加上宗教的感染，他在妻子將要分娩的時候回到了家里面。他在岳父的其中一個二手車銷售點開始了新的工作，和決心戒酒的妻子開始新的生活。但在一切看上去明朗起來的時候，又一次家庭意外發(fā)生了，兔子再度跑出了他那個小鎮(zhèn)。
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歌里面唱的似乎是兔子哈里的年輕版，他們想要的東西也簡單得多。但是和哈里一樣，他們同樣跑不出小鎮(zhèn)生活的灰暗。
在猶他州荒漠里響尾蛇一般的高速公路上
我拿起我的錢，徑直駛回那個小鎮(zhèn)
車開在韋恩斯伯勒縣級公路上
我打開收音機，以消磨掉無聊的時間
在我父親的汽車修理廠工作一整天
然后花整晚上的時間開車，去打磨我的幻想
姑娘，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自己打理這家汽車修理廠的
大街上的狗都在嗷嗷叫，因為它們明白
我哪怕自己掌握一小會兒的時間都不能
先生，我不是男孩，我是男人
我相信有一片許諾之地
在出了《生來奔跑》這張專輯3年后，布魯斯·斯普林斯汀推出了《小鎮(zhèn)邊緣的黑暗》這張專輯。《生來奔跑》里面要帶心愛的姑娘跑出新澤西州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男孩似乎長大了一些，到了快能獨自打理父親的汽車修理廠的年齡。他也學會了在每個白天準時早起，努力工作。然而這樣的生活讓他變得雙目蒙蔽，血液冰冷?！坝袝r我只想爆發(fā)，爆發(fā)著離開這個小鎮(zhèn)，用一把小刀切去我心上疼痛的部分”（《許諾之地》）。
即使同樣寫美國的小鎮(zhèn)，作家往往能比流行音樂家更能看到其中的普通生活的復雜與艱難。這不是簡單的逃離游戲，因為它關系到別人的生活，以及你自己的責任和良心?！锻米涌炫堋分?，兔子哈里從他女兒的葬禮上突然爆發(fā)，跑進公墓旁的樹林，循著樹林的坡度一直往上跑，直到來到了山頂上，看到臨近黃昏的布諾爾城躺在山的另一邊。書里面多次出現(xiàn)這一個場景：哈里爬上橫在他們那個鎮(zhèn)和布諾爾城之間的那座山的山頂俯瞰整個布諾爾城；但是沒有哪一次如這一次動人。剛剛從中逃離出來的生活的沖突好像已經(jīng)很遠，而此刻自己正像上帝注視著腳下的小城，小城里的人不知道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但這一切在這個位置看來，離他很遠。
可是布諾爾城同居女友的家并不是他的許諾之地。女友露絲的懷孕讓剛剛平靜下來的他再次陷入漩渦。而露絲那一大通話，以及最后提出的結婚，他也根本沒有聽進去。他太軟弱，空有不滿于現(xiàn)實生活的夢想而不知道作出決定。在那個時候，他只想到跑了一天很餓了，想出去買點吃的。出到門外，本能告訴他他應該做什么，這也是他唯一會做的，就是再一次逃跑。
我還沒看厄普代克兔子系列后續(xù)的幾本書。第一部就在這結束了。據(jù)說兔子后來還是回到了他妻子和兒子身邊，后來繼承了岳父的二手車買賣，成為了小鎮(zhèn)上的中產(chǎn)階級。不知道哈里還會不會再跑，但是我相信厄普代克不會這么容易讓他的主人公獲得滿足。幾乎所有對兔子四部曲的介紹都說，這是關于中產(chǎn)階級美國夢破碎的故事。與此類比，布魯斯·斯普林斯汀也說過，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一直以來，都是關于美國夢以及他所見到的美國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而為什么這兩位藝術家都從那些美國無名小鎮(zhèn)中尋找題材，我想除了他們的生活經(jīng)歷以外，重要的原因是，那些小城鎮(zhèn)的生活里面，最能找到這種美國夢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差距吧。
第一次仔細注意到《許諾之地》這首歌的歌詞的時候，我想起了去年見到的一個小學同學。初中畢業(yè)后就沒有見過他，當時只知道他沒有去讀高中也沒讀技校，而是在我們那一個小鎮(zhèn)上的一家汽車修理店當學徒。那時候鄉(xiāng)下除農(nóng)用車以外的汽車還不多，穿插而過的縣級公路上的車輛是他們的生意來源，洗車、加氣、補胎、潤滑油、以及一些較大的修理他們都能做。去年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爸爸；他老婆是湘西石門過來的，還不太會說寧鄉(xiāng)話。問起他的近況，他還在鎮(zhèn)上修車，不過在另一頭的一個門面，而且他已經(jīng)盤下了那個門面，成了那家修理店的老板。這和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歌里面唱的多像。
當時我們五六個人在另外一個同學家里閑扯，但他不得不離開我們一會，因為他老婆打電話過來抱怨。他騎摩托車回去了，不到二十分鐘又回來了，摩托車后座是他老婆抱著他們不到一歲的女兒。他這輩子應該也不會聽到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歌，也不會看到厄普代克的小說，更不會像他們作品里那些小鎮(zhèn)青年或中年一樣突然哪一天要跑出去。我不知道他對自己的生活是不是滿意，是不是也做過什么“中國夢”。生活艱難而且復雜，同時我也覺得它難以從外面評判。而社會最大的錯誤，也許在于它以“XX夢”的形式去評判別人的生活，而不給人們實現(xiàn)這些“XX夢“的機會。大眾傳媒的高度發(fā)達切斷了多樣化的可能，而國家話語強化了這些夢想的意象。夢想越光彩照人，現(xiàn)實則越衰?。哼@期間的距離，就像沿海的摩天大樓與無數(shù)個衰敗的中國小鎮(zhèn)的距離。
和約翰·厄普代克一樣，布魯斯·斯普林斯汀也將矛頭對準了那些虛幻的美國夢。他知道奔跑不能給小鎮(zhèn)生活帶來什么改變，唯一值得渴望的是一場改變一切的風暴：
一團黑云在荒漠的上方升起
我拿起背包朝那團風暴跑去
一場龍卷風將所有的這一切
因為它們沒有足夠的信念能夠在這立足
卷走那些攪亂你的夢想
卷走那些使你心碎的夢想
卷走那些除了失落感和破碎的心之外什么也沒給你留下的謊言
?。ú┛臀恼拢篽ttp://www.tanjunxin.com/%E5%B0%8F%E9%95%87%E8%89%BA%E6%9C%AF%E5%AE%B6/ ） - 有評論家指出小說采用現(xiàn)在時敘述，是為表明兔子哈利具有感而不思的特征，使他避免了陷入跑還是不跑的哈姆雷特式行動麻痹癥。我覺得此外還有個師承因素，厄普代克吸收了格雷厄姆格林寫作精髓，將格林小說中的宗教情結、矛盾心理和鏡頭感十足的現(xiàn)在時敘事風格承繼了下來。但格林主人公普遍掙扎于激烈的宗教矛盾和內(nèi)心斗爭中，因而時常陷入古典主義的虛假和枯燥，好像亨利詹姆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后面扯著他似的。厄普代克成功突圍，去蕪存菁，雖不具備格林深入異域的冒險精神，卻跟約翰契弗和馬拉默德一樣，將才智心血傾注于書寫美國中產(chǎn)階級社會百態(tài)，扛起了長篇現(xiàn)代現(xiàn)實主義的大旗。
格林章節(jié)劃分嚴謹有序、條理分明，分出卷、章、節(jié)，很具英國范兒；厄普代克刪繁就簡，用空格分章分節(jié)，相比少了繁瑣呆板，給人明快無拘無束之感。
開場。 兔子從球場跑回家、走到父母家、又走到岳父母家門前、再開車逃出佳濟山鎮(zhèn)布魯厄市，這一系列行動使我們知曉了故事發(fā)生的背景、兔子昔日輝煌的球星生涯和逃跑動因，并對幾個最主要人物有了初步印象。在第一個小空格出現(xiàn)前這長長的一節(jié)中，作者實踐了馬爾克斯所謂“開頭就包括一切”的敘事美學，打好基礎，鋪展開一條廣闊的敘事之路。
環(huán)境描寫及視角。 一部作品經(jīng)典與否，環(huán)境描寫至關重要。厄普代克緊緊貼附著兔子，把全知視角減少到最低限度，用兔子的視覺聽覺嗅覺建造小說人物生活的世界。運動著的兔子揭起周圍環(huán)境的面紗，扮演著小說背景的描繪者，清晰流暢，完全擺脫掉了舊有小說中呆板的全知定點式環(huán)境描寫。
作者視角與兔子視角分開或聚合，分不清你我，形成一種藝術模糊性。科塔薩爾曾說基羅加的短篇小說不存在俯視與仰視，一概為平視視角，拉近了人物與讀者的距離，也更顯真實。厄普代克就是這樣做的，這是現(xiàn)代小說獨有的特點：“他們穿過市區(qū)公園往山腳走去。垃圾籃和活動金屬長椅都還沒有擺出來，在用水泥和木板搭成的長椅上，有些須發(fā)蓬亂的老人在曬太陽，看上去就像一只只大鴿子，他們穿著深淺不同的灰衣服，仿佛羽毛一般。樹木長出了嫩葉，在點綴著稀疏雜草的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在沒有耙平的碎石路的邊緣，人們用木樁和繩子保護著剛播下的花草種子。微風從露天樂池往坡下徐徐吹去，背陰之處涼颼颼的。羊毛衫算是穿對了。一群鴿子機械地晃著頭，從他們腳前搖搖擺擺地走開，又拖著腳步在他們身后重新聚攏。一個流浪漢把一條手臂伸在長椅靠背上吹風，他面孔瘦削，像貓一樣輕聲打了個噴嚏。在一座游亭里上了鎖的貯藏間旁邊，幾個十三、四歲的小混混正在吞吐煙霧和注射毒品，亭子的黃木板上寫著紅色的‘特克斯和喬西，麗塔和杰伊’，他們上哪兒弄來的紅油漆呢？他牽住魯絲的手。”
隨人物運動描畫出景物，這有別于東方式情景交融，這里情感不夠濃烈，只有淡淡的愉悅。第一句仿佛長鏡頭，介紹出新場景，然后鏡頭一轉變?yōu)槟：娜宋锛孀髡咭暯?。“羊毛衫算是穿對了”立刻化模糊為清晰：兔子視角?！八麄兩夏膬号獊淼募t油漆呢？”收尾再次點明始終是兔子視角。兔子那兩句心理描寫不可或缺，既明確了視角，也提振了敘述。電影中人物心理活動只能通過畫外音呈現(xiàn)，這方面小說占絕對優(yōu)勢。
室內(nèi)環(huán)境描寫。兔子來找?？死锼梗骸八I著他穿過門廳和樓梯，進了一個涼爽的房間。這里的天花板很高，墻紙是銀白色的，房間里擺著鋼琴，墻上掛著幾張水彩風景畫，壁櫥的書柜里放有成套的書籍，壁爐架上有一座鐘，鐘擺上嵌著四個金球，據(jù)說這樣的鐘會永遠走下去。鑲框的照片到處都是。家具大多是濃重的褐色和紅色，只有一條長沙發(fā)的坐墊是乳白色的，沙發(fā)的靠背和扶手呈卷軸形。房間里的氣息冷颼颼的，但是從盡頭飄來了烘烤點心的溫暖香氣?！?br /> 首句訴諸感覺，與末句形成呼應，制造嗅覺和感覺的通感效果。天花板高，但沒寫燈，因為是白天。鋼琴、風景畫和照片沒有細致描述，也沒介紹方位，只有鐘因為特征明顯而多贏得了幾個字。當你看到在后面情節(jié)中介紹了水彩畫是關于宮殿和運河，看到了照片內(nèi)容的詳細介紹后，才知前面是作者有意省略，為使讀者在進入一個環(huán)境時留下簡明印象。這里最怕凌亂，一次不要塞給讀者太多，電影中可以一目了然的景象，在小說里也要盡可能簡略一目了然，相信讀者的想象。厄普代克畫家出身，高超的色彩描摹堪稱教科書，若有興趣可從頭翻一遍書，留意顏色詞匯有多少，就像展開色彩絢爛的扇子。
潤滑劑杠桿或繩索。 在?？死锼箷娝蛊樟指裉?、安斯特朗太太和德國牧師的一章中，水在敘事動力中起到了關鍵作用。面對斯普林格太太，埃克里斯緊張窘迫，渴望喝杯水，但沒得到招待，這使他本不情愿的拜訪成了自我折磨，使讀者看清斯普林格太太和埃克里斯一部分性格，同時也展示出新興中產(chǎn)階級意識和沒落貴族階級意識之間的緊張關系。到了安斯特朗太太那兒，他依舊渴望水，不同的是他在這兒不緊張，發(fā)現(xiàn)哈利母親很有趣是個幽默大師，拜訪臨近尾聲時也如愿以償?shù)玫搅怂?，一飲而盡。隨后當他在道貌岸然鐵石心腸的德國牧師那充滿牛肉味的家里受盡羞辱和鄙薄后，懷著憤怒和失敗感來到時常聚集著年輕信徒的雜貨店，痛飲下兩杯清涼的水。
水，本意和在敘事中都表示潤滑。也可稱為杠桿或繩索，就跟酒鬼老糊涂托瑟羅在前面章節(jié)中起的作用一樣，他引出魯絲這一人物，他的糊涂滑稽以及對兔子過去的了解和影響，使他化身為牽引故事進程的繩索，成為兔子魯絲之間關系發(fā)展必不可少的道具?？扑_爾評論基羅加的短篇小說像賽車競速運動，在有限空間里達到速度與技術的完美結合。我想這一理論用在長篇小說中，就像是在有限天地中展開一場長途之旅，耐力跟速度同等重要，而正是水和托瑟羅的潤滑作用保證了耐力的持久。也許厄普代克沒分章只用空格，是想讓讀者自己去發(fā)現(xiàn)內(nèi)在的敘事節(jié)奏。托瑟羅撬起第一部主要內(nèi)容，?？死锼购蜕衿娴乃智似鸬诙糠种饕獌?nèi)容。潤滑劑杠桿或繩索，是敘事藝術所特有的技巧，善加運用將使敘述難題迎刃而解。
敘事萬花筒。 平鋪直敘難免枯燥呆板，除內(nèi)容跌宕起伏外，變化多端的形式感至關重要，而如何控制好形式感核心要素中的敘事節(jié)奏（或行云流水或回環(huán)往復），成了作家最基本最重要的素質。
本書分三章，第一章開首一個大空格后出現(xiàn)四個小空格，每個空格后是一小節(jié)，共五小節(jié)，到兔子將高爾夫球一擊命中結束；第二章從“斗轉星移，歲月漸逝”兔子為史密斯太太做花匠開始，分出十二小節(jié)，到詹妮絲淹死女兒結束；第三章從?？死锼孤牭截拈_始，用五小節(jié)結束全書。第一章和第三章篇幅相等，達到結構平衡，但前者敘述速度慢，后者為中速；中間一章分節(jié)最多，速度最快，情節(jié)紛至沓來，時空不斷跳躍。這種借鑒古典音樂創(chuàng)作的結構形式，發(fā)展到昆德拉時達到了極端。
全書以兔子視角為中心，穿插進?？死锼挂暯呛推苌俚恼材萁z、魯絲視角，跟格林《問題的核心》《人性的因素》《布萊頓硬糖》一樣，中心人物視角搭配相關人物視角，并用第三人稱現(xiàn)在進行時展開敘述。
故事向前推進的過程中偶爾注入回憶也是兩位作者的共同特色。因為注入的回憶都很短，因此只是概括性回述，就像是將往事中最難忘時刻錄制成帶重播出來一樣，同時放慢了速度，調整了敘事節(jié)奏，也豐富了人物歷史。如：詹妮絲出場不久，跟兔子斗嘴后走進廚房，悶悶不樂，但也不是很生氣。這時出現(xiàn)一段作者=詹妮絲的模糊視角，概括性回述了她和兔子戀愛時的美好往事，與現(xiàn)實形成對照，也增進了對人物的了解。引入得自然、干凈利落。
再如：兔子走到父母家時展開了一段較長的回述，通過具體事例簡略清晰地筑起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居所的歷史。母親昔日的話語不時閃出：“布爾格家的窗戶光線充足，而我們這兒卻不見天日?！薄耙宦牭侥莻€老笨蛋的機器在他那邊的走道上煞有介事地拖回來，我的血壓就要升高，耳朵里也嗡嗡響?！边@些用淺淡字體標出的揉入回述中的話，既清晰了回憶內(nèi)容，也先聞其聲地展現(xiàn)出母親犀利的性格及其在兔子心目中的地位。
除了回憶段落和每節(jié)開始階段偶爾用一般過去時概述外，格林小說大多用現(xiàn)在時敘述，給人緊張感，很像電影劇本。此書中，厄普代克在密致細膩的現(xiàn)在進行時敘述中，加入了兩段概括性敘述：兔子當花匠那小節(jié)，詹妮絲在醫(yī)院休養(yǎng)兔子帶納爾遜及詹妮絲出院后那一大節(jié)。用一般過去時概述了幾周和幾個月內(nèi)的生活經(jīng)歷，抓住重點情節(jié)細節(jié)，給讀者帶來時光流逝之感。與概括性回述一樣，起到放慢速度，變化節(jié)奏感的作用，雖用的不多，卻成為潤滑劑以外增強長途之旅耐久力的強有力手段之一。
另一種改變敘事節(jié)奏的手段：“他安頓孩子上了床，幫他蓋好，對他說：你真是個乖孩子。
是的。
我要走了，你別害怕。
爸爸走了？
這樣你才好睡覺，我會回來的。
行，好的。
好的。
爸爸？
什么？
貝姬寶寶死了嗎？
是的。
她害怕嗎？
哦，不，不，她不害怕。
她快樂嗎？
是的，她現(xiàn)在很快樂。
那就好。
別擔心這個。
好吧。
好好睡一覺。
好的。
想想扔石子的事兒。
我長大后，會扔得非常遠。
沒錯，你現(xiàn)在就可以扔得很遠了。
我知道。
好了，睡覺吧。
他下了樓，看到斯普林格正在廚房里洗碗，便問道：您不希望我今晚呆在這里吧？
今晚不行，哈利。很抱歉。我想，今晚你最好不住在這里。
好的，當然。我這就回去。早上我可以過來嗎？
是的，過來吧，我們給你準備早餐。
不，我不用。我是說，等詹妮絲醒了，我來看她。
當然可以。
您認為她會睡一晚上嗎？
我想是的。
嗯——很抱歉，我今天沒有去車行。
哦，沒關系，那算不了什么。
明天我不用去上班吧。
當然。
我沒丟了工作吧。
當然沒有。他說話時小心翼翼，眼神有些不安，他覺得他妻子正在豎起耳朵聽著。
您對我真是太好了。
斯普林格沒有回答?！?br /> 與兒子對話，兔子變成了好父親，輕聲細語夸獎安慰。跟岳父對話，兔子一改往日落拓不羈，沒話找話，客氣體貼有禮。這些近乎赤裸裸的你來我往的對話本身就暗示出兔子丟了魂兒的精神狀態(tài)，與昏睡中的詹妮絲沒有區(qū)別，好似夢游。跟兒子對話他循著慣性脫口而出，動作和心理活動處于停滯狀態(tài)；跟岳父對話時他大腦空白說出的都是廢話，不知自己在說些什么，只是拖延著，不愿返回飄滿死亡氣息的家。這種你來我往的對話，馬拉默德用的最多，對話中不加入動作和心理描寫，由此形成了馬拉默德風格。厄普代克只是把這種對話當成點綴當成一首短小美妙的歌，不時奏響。
?？思{式長句也不時被運用在書里，連續(xù)幾行不用標點符號，仿佛一小段優(yōu)美的旋律。
42頁兔子回想詹尼絲從前在浴室中的情景。
207頁兔子扔下魯絲跑去醫(yī)院，魯絲哀傷的心理活動。
213頁兔子在腦中回放與瑪麗安那段美好時光，將優(yōu)美長句送給這個記憶中的瑰寶。
269頁記錄了兔子再次離家后詹尼絲抱著小貝姬的顧影自憐式意識流動。
納博科夫是小說魔術師，無人能敵，有人說他是二流小說家，其根本原因是他們讀不懂，不理解，這跟繪畫藝術是一個道理，隨著畢加索夏加爾莫迪里阿尼的橫空出世，伴隨巨大形式創(chuàng)新而來的是質疑和觀望態(tài)度，小說中的代表有《尤利西斯》《追憶似水年華》《微暗的火》。衡量藝術作品偉大與否，形式創(chuàng)新和完美表達，共同占據(jù)頭把交椅。厄普代克沒能扮演形式創(chuàng)新的角色，轉而大肆吸收偉大導師的創(chuàng)造精華，熟練運用，力臻完美。在這一點上，與兔子四部曲并列的有《紅樓夢》《安娜卡列尼娜》《喧嘩與騷動》等等無數(shù)經(jīng)典作品。也許厄普代克在《馬人》中嘗試了納式寫法，做了回炫技表演，但納博科夫已然成為一道不可替代的景觀，厄普代克只有駐足欣賞的份兒。他必須開拓自己的風格。于是他選擇了現(xiàn)代現(xiàn)實主義，做出一次完美記錄美國中產(chǎn)階級生活史的壯舉，成功創(chuàng)建了那道厄普代克風景。法國新小說派借鑒美術，注重描摹，昆德拉小說借鑒音樂，鉆研結構，而納博科夫擁抱魔術，做了文學史上首位小說魔術師。魔術是執(zhí)著于欺騙的游戲，觀眾樂于深入騙局用眼力與智慧洞穿魔術師的把戲，納氏小說營造魔術氛圍，變化多端的敘事策略達到萬花筒的極致，將讀者置于全新位置。厄普代克在兔子四部曲中也達到了另一種萬花筒的極致，他把美術音樂電影和各種小說技巧集于一身，我想，作為非天才寫作者，厄普代克的選擇也將是我們的選擇。
附錄：有趣、不容忽略的細節(jié)和點睛之筆。
1、“接著又是同樣的新聞：達賴喇嘛在哪里？”“他就是達賴喇嘛。”這調侃似的兩句話相隔不遠，第一句出現(xiàn)在兔子開車逃出布魯厄那節(jié)，第二句鑲嵌在兔子穿上托瑟羅襯衣準備去赴約那節(jié)。好像達賴就是那時離開西藏，成了美國熱議的話題。好像達賴在西方人眼里代表自由，貌似流亡無家可歸，其實已投身佛主懷抱，擁有無限自由。
2、詹妮絲似乎成了“蠢”的化身，在兔子眼里“蠢”是她最顯著的標簽：“她真蠢，這看來是無疑的了?！?br /> “他對她還不夠了解，他從來都不清楚她到底會干些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真蠢?！?br /> “老天保佑那個蠢女人！”
“可憐的詹妮絲這會兒大概感到不妙了吧……說不明白為什么晚飯都涼了還沒人回來。真蠢。原諒我?！?br /> “‘是的。老天，她真蠢，真的太蠢了?！?br /> “……兔子想起她那副咧著嘴的蠢樣子?！?br /> “‘哦，不管你怎么同情她，我再也不會回到那個多愁善感的蠢女人那兒去了?！?br /> “‘魯絲，我馬上得走了，她生的是我的孩子，而她又很蠢，我看她一個人對付不了。’”
“她用那單薄、刺耳和一如既往的愚蠢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哈利，你不知道我想睡覺嗎？’”
“她翻身仰臥在床中央，她的臉隱在黑暗中，只聽她愚蠢地解釋道：‘我可不是你的婊子，哈利。’”
用了這么一大堆“蠢”，有時讓我產(chǎn)生錯覺，似乎這字跟“寶貝兒”和“親愛的”一樣，成了愛稱。這里的蠢，有的代表本意，有的帶有戀人間打鬧逗趣的氣息，有的恨鐵不成鋼，有的憐憫，有的慪氣，成了個復雜龐大的多義字。
3、魯絲出場不久，站在餐館門前，兔子發(fā)現(xiàn)她“腳下是四塊方形鋪路石拼成的十字?！痹⒀砸蚕笳髁唆斀z的命運，是作者謀篇布局反復修改的明證。
4、104頁倒數(shù)第四行有一印刷錯誤：“他正想伸手去拿衣服，一轉念卻轉過身來朝廚房走去，想看看自己的行為造成了什么后果。”“廚房”應改為“臥室”。在臥室里，兔子看到一串圣誕節(jié)他送給詹妮絲的爪哇產(chǎn)的木珠項鏈。與這條項鏈極為相似的一串黑色念珠，后來出現(xiàn)在修女護士的手邊，兔子剛跑到醫(yī)院，跟修女打了個照面，便留意到了這串念珠，立時想起自己曾經(jīng)送給詹妮絲的那串。他愣住了，對正在產(chǎn)房里的詹妮絲和肚里的孩子，產(chǎn)生了一絲愧疚。細節(jié)和小物件前后呼應。睹物思人或稱睹物思舊，潤物細無聲，不錯過任何一個閃光點，凸顯出厄普代克高超的情節(jié)駕馭能力。
5、女兒夭折后，兔子尋求?？死锼沟膸椭桶参繒r，后者說：“‘哈利，我的確知道人們是被引向基督。我親眼看到過，也親口嘗到過。而且我還的確認為，婚姻是神圣的，這場悲劇雖然可怕，卻終于把你和詹妮絲又神圣地結合在一起。’”遏制了兔子持續(xù)性跳躍行為，停下來思考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讀者清楚地看到這場完全可以及時避免的悲劇，卻被兩個一直做出錯誤選擇的大孩子弄成了不可避免。?？死锼惯@段話沒有立刻點醒兔子，卻已潛移默化影響到兔子未來的選擇。存在主義哲學深刻而寬廣地滲透進二十世紀小說創(chuàng)作大片領地，影響無處不在。
6、“我曾經(jīng)也干過出色的事情，我打的籃球是一流的，真的?？梢坏┯羞^一流的經(jīng)歷，無論如何，你再去干二流的事情就不會有勁頭。而詹妮絲和我之間的小把戲，伙計，那真正是二流水平。”兔子對?？死锼拐f的這段話似乎成了他逃避婚姻、工作、平凡生活和現(xiàn)實責任的借口，但這確實是他逃跑的主要動因。球場經(jīng)歷像幻覺貫穿一生，那里有他取之不盡的人生經(jīng)驗，相比之下現(xiàn)實太過蒼白平淡。打球是他一生中真正全身心投入的兩件事兒之一，另外一件是《兔子富了》中的汽車銷售，也就是賺錢。而他終生孜孜以求的性愛只能算本能，受客觀現(xiàn)實制約，往往不能稱心如意。除打球外，初戀情人瑪麗安也是他記憶中的瑰寶，一流的經(jīng)歷。瑪麗安嫁人后，兔子在失落中漸趨麻木，沿著一條循規(guī)蹈矩之路不斷向前。逃跑雖也是前進卻是在另一條路上，直到女兒的夭折再次帶給他巨大失落并漸趨麻木為止，他又返回原路，不再逃避，催生出《兔子歸來》）。
- 還記得第一次看這本書的下午，西蜜湖邊，水很淺，人很少，陽光很淡，然后是心情很一般。因為剛剛忙完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俗事，辦理銀行卡啦，取消信用卡啦，照相和借書什么的。所以下午差不多兩點半的時候，我坐在水邊的石椅上，翻開書準備閱讀。
四周是否吵鬧已經(jīng)無從想起了，因為一直在聽音樂，各種各樣的外文歌曲?？吹降臇|西很簡單，淺淺的可以見地的流水，并不干凈但是清澈。能感受到的也是如此，和煦的陽光伴著微風，似乎春末夏初，還有唯一可以告訴我實際季節(jié)的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可惜四周都是綠色的植物，沒有一絲涼意，甚至于有些熱，再一次想起春末夏初時戶外閱讀的感受了。穿的特別隨意，格子襯衣似乎和這種景象不搭調，可當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原來感受可以很好的。所有的一切比面前的流水更安謐，只是一種感受罷了。
讀起來速度是不慢不快的，兩個小時100來頁，看到兔子同學從籃球場一直到家里，再到逃出家里和另一個女人廝混，到他們準備做愛就沒有再看下去。因為時間已經(jīng)有些晚了，下午差不多過去，午后的陽光正在逐漸變成夕陽，斜斜的被前方的矮山遮住了光芒，差不多該離開。
就在準備起身的那一瞬間，抬起眼睛向對面望了一眼，嚇了一跳。來的時候就有意無意地注意到正對面有一個看著挺嬌小的女生坐在石階上看著什么，兩個小時過去了，她居然還在那里，姿勢依然。河面并不寬，也就20～30米吧，可看不清她的模樣，只是這么對坐了兩個小時都未曾發(fā)覺。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篇短文，講的是法國美女穿著線衫在深秋的午后一個人于咖啡攤旁閱讀，末了還拾起一枚楓葉作書簽。想來那景象應該很美吧，至少可以在淡淡的涼意中給人一抹溫暖的感覺?？山裉斓囊膊诲e啊，一切都很自然恬淡，對所有的都是若即若離，也很難得。
回來以后將書擱置起來，第二天再讀的時候換成了陽臺，可惜沒有那種感覺，第三天再讀換成了晚上的日光燈下，更沒有那種感覺，隨之這本書也給看完了。后續(xù)的還沒有發(fā)生。
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幾天過去了，可惜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相信即使現(xiàn)在再去原地也找不到了，可那是什么感覺，我不清楚。到現(xiàn)在也是僅僅記得，無法描述。
好了，要讀完全套的，只不是現(xiàn)在，特定的年齡讀特定的一本想來特別合適吧。至于寫得怎么樣，反映了什么，有什么意義，要不要夸贊或者批評作者，還有翻譯如何，讀原本又會如何，那都不重要。只是記得，曾經(jīng)在午后讀過其中一段，感覺很好，那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