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園留念

內(nèi)容概要

　  《桑園留念：蘇童（短篇小說編年卷1）（1984-1989）》大師經(jīng)典短篇全收錄。此套圖書將蘇童自1984年至2006年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全部收錄，以編年的形式分為五卷，值得讀者珍藏。蘇童在自序中寫道：“很多朋友知道，我喜歡短篇小說，喜歡讀別人的短篇，也喜歡寫。許多事情恐怕是沒有淵源的，或者說旅程太長，來路已經(jīng)被塵土和落葉所覆蓋，最終無從發(fā)現(xiàn)了，對我來說，我對短篇小說的感情也是這樣，所以我情愿說那是來自生理的喜愛。”　  《桑園留念：蘇童（短篇小說編年卷1）（1984-1989）》為此套圖書中的一卷。收錄了：《桑園留戀》、《金魚之亂》、《午后故事》、《外鄉(xiāng)人父子》、《徽州女人》等等短篇小說。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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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目錄

自序桑園留戀金魚之亂門乘滑輪車遠去傷心的舞蹈午后故事U形鐵藍白染坊飛魚一無所獲雜貨店怪客青石與河流黑臉家林石碼頭外鄉(xiāng)人父子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xiāng)祖母的季節(jié)逃桂花樹之歌祭奠紅馬儀式的完成水神誕生死無葬身之地環(huán)繞我們的房子徽州女人曖昧的關(guān)系

章節(jié)摘錄

　　桑園留念　　到桑園去要路過一座石拱橋，我們那個城市有許多古老或者并不古老的石拱橋，傻乎乎地趴在內(nèi)河上，但是，桑園卻只有一個。　　我十五歲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長大了，男孩子長大的第一件事是獨立去澡塘洗澡，這樣每星期六的傍晚，我腋下夾著毛巾、肥皂和褲頭走過那座橋，澡塘在桑園的東邊。我記得第一次看見桑園里那些黑漆漆的房子和榆樹、桂花樹時，我在那站了幾秒鐘，不知怎么我覺得這地方有那么點神秘感。好像在那些黑房子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大事情?！　〉谝淮危沂窃跇蝾^上碰到肖弟毛頭他們的，整個夏天他們都站在那里，我走過他們面前的時候使勁抽了下鼻子，這并非因為感冒，我好像是怕自己剛洗干凈的臉蛋無緣無故挨肖弟一巴掌，因為我知道肖弟是條好漢子，他會突然對別人恨得要死，然后輕輕溜到你身邊，給你一個大嘴巴。但肖弟那天只是堵住了我，他朝毛頭他們怪叫了一聲說：“喏，丹玉的弟弟，看他的眼睛也是凹下去的！”　　我那時候不認識丹玉。我姐姐也不叫丹玉。我使勁抽著鼻子往后退。他們朝我圍過來了，認真盯著我的眼睛看，沒準(zhǔn)他們都認為我是那女人的弟弟了。我當(dāng)時后悔起來，怎么想起來一個人出門洗澡的？我注意著肖弟，要是他抬手，我就像滾鐵筒一樣從橋上浪下去。這樣受傷沒什么，反正我情愿摔傷也不挨肖弟的巴掌。這時我的毛巾掉在地上了。可肖弟很奇怪地拽著我的胳膊，不讓我去拾。是毛頭彎下腰替我拾的毛巾，而且他還說了一句很偉大的話：“扯他媽的蛋，丹玉沒有弟弟，她是獨生女兒。”　　毛頭這小伙不錯。我列他的印象就是從那時留下的。我想他們這就放我走了，但肖弟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張紙條讓我送給丹玉。他告訴我丹玉家莊在桑園最大的門洞里，就是長著一棵桂花樹的那個門洞?！　」盏浇纸堑臅r候我好奇地打開那張折成鶴形的紙條，看見上面用紅墨水歪歪扭扭寫著一排字：“丹玉今天夜里到橋頂不來明天踏鳥窩。”　　我覺得給別人寫這種字條挺有趣，但我看完后再也不會把它疊成鶴形了。跑到桑園的時候，我心里嘀咕，要是丹玉告訴肖弟我偷看了紙條會怎么樣呢？　　我不認識丹玉。但我總聽到在早晨或夜晚的大街上，有人在喊這個名字。我開始把丹玉當(dāng)成一個很特別的女人，她喜歡緊挨著別人家的墻壁走路，有時候用手莫名其妙地摸摸墻。我記得她走過我們家門前的時候，我的兩個姊姊曾經(jīng)爭論過她的走路姿勢，一個說很好看，一個說丑死了?！　⌒さ芟敫び窀牲c什么。我明白這意思，當(dāng)時我已把男女約會看得很簡單了。街東的石老頭養(yǎng)了一條狼狗，老頭天天牽著它在鐵路線兩側(cè)打讓火車驚飛的呆鳥，但是有那么幾個下午我路過石碼頭時，發(fā)現(xiàn)狼狗和另外一。條又臟又丑的母狗擼在一起，我在那里琢磨了老半天。凡事我不喜歡問別人，因為我相信自己都能弄明白，直到現(xiàn)在我還認為，以我當(dāng)時的年紀(jì)，能把那兩類畫面相對比相聯(lián)系，真是太偉大了。　　我敲開丹玉的窗戶，把紙條扔進去。這全是照著肖弟的吩咐干的。這時我看見丹玉了，其實是看見一雙烏黑深陷的眼睛了。我不知道她一個人把窗戶大門關(guān)緊了待在屋里干什么，我姐姐把她的房門插上時，我總要狠狠踹幾腳的?！　∩@里已經(jīng)有一棵桂花樹開花了。我走出桑園的時候想，丹玉的眼睛跟我真差不多，從此我便意識到我的臉蛋上長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那一段時期我沒去澡塘，有一天我哥哥聞到我頭上的氣味，把我推下了床，他是個喜歡假裝干凈的家伙。于是我又卷起那套家什去澡塘。我知道我會在橋頂上碰到肖弟他們的，那時我有點明白他們?yōu)槭裁刺焯煜矚g站到橋上去了?！　?ldquo;你那事辦得不壞。”肖弟給了我一支煙，然后很友好地拍我的肩膀。那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給我遞煙，我感動極了，當(dāng)時我腦子里飛快閃出一個念頭，要是爹媽都去哈爾濱出差，我就可以從他們留下的伙食費里扣下錢，買一包牡丹，請肖弟、毛頭他們抽。沒準(zhǔn)就是由于這根煙，第二天我又到石橋上去了，他們沒有攆我的意思，他們同意我這個高中主跟著他們了。后來，整整一個秋天，我也老是在橋頂上站著?！　讉€小伙子站在一起肯定要拿過路人開心，尤其是趾高氣揚的小伙子和挺胸凸肚的大姑娘。開他們的玩笑需要非凡的想像力，這一點我們誰也不缺乏?，F(xiàn)在我能編一些像模像樣的小說，就得益于那時想像力的培養(yǎng)。肖弟差點，他老是反復(fù)地問走過橋頂?shù)墓媚铮?ldquo;你吃飽啦？”姑娘們一愣，自認為純潔無邪的姑娘碰到這時都要氣憤地嘟囔幾句，但她們聽不懂這話，我記得曾有一個高個子穿花格子短裙的姑娘聽懂了，她回頭朝肖弟白一眼，“癢啦？癢了到電線桿上去擦擦。”其實這樣的回答很讓人高興，至少讓人哈哈笑了一陣，很有意思。我就是這樣學(xué)壞的，一個男孩要是整天骨碌碌轉(zhuǎn)著眼睛去注意女人淺色衣服里露出來的乳罩，那他就有點變壞了。肖弟老帶著我摸到桑園去敲丹玉的窗戶，當(dāng)涂過桐油的窗子悄沒聲打開，肖弟弓著身子鉆進去后，我真是寂寞得要死，但是我愿意站在桑園里黑黝黝的樹影里，想一些很讓人神往的事情，我知道桑園里有六棵桂花樹，長在丹王家院里的是棵遲桂花，就是開花最晚的那棵樹。　　以后世界上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這要說到一個鄰居女孩辛辛。辛辛家住石碼頭隔壁，她家沿河的石階和我家后門正對著。我小時候培養(yǎng)了朝河里撒尿的習(xí)慣，好幾次在撤尿時回頭看見辛辛蹲在石階上洗衣服，要命的是她一點不害臊，還是把小嘴撅得像個喇叭筒，拼命揉搓著她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她老要作出一副很勤快很懂事的樣子。有一個傍晚我看見辛辛站在她家門口看著河水發(fā)呆，那樣子顯得優(yōu)美自然。我朝她打了個口哨，做了個鬼臉，沒想她竟回應(yīng)了一個甜甜的微笑，我馬上就意識到我應(yīng)該跟辛辛發(fā)生點什么事情啦，于是我向她招起手，讓她上我家來，她向我搖著頭，我又招手，她溜進院子里去了。我離開河邊回屋，正琢磨辛辛是怎么回事呢，木板門“吱呀”響了一下，辛辛縮著肩膀站在我面前，她一只手扶著搖晃的門，好像怕門又合上。我把她領(lǐng)到小房間去。我先讓她欣賞一下屋里漂亮的陳設(shè)，可辛辛的心思不在這兒，她急急忙忙地把她的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女孩子一長大就懂這一套了。我覺得這么做并不說明什么，就讓她坐在沙發(fā)上，然后轉(zhuǎn)身過去關(guān)門。但就在這時我聽見辛辛尖厲的喊聲：“別關(guān)門！”這聲音聽來很恐怖，辛辛的兩只櫻挑一樣的圓眼睛直直地瞪著那扇搖搖晃晃的木板門。我很失望，原來她緊張萬分地跑來就為了把腦袋靠在我肩膀上，而且只靠兩秒鐘。后來我又讓她坐在屋角的藤椅上，她還是不愿意，那個角落在她看來充滿危險。辛辛幾乎是僵立著站在屋子中央，后來我哥哥放在床頭柜上的小鬧鐘“叮鈴鈴”響起來了，把我和辛辛都嚇了一跳。本來小鬧鐘應(yīng)該在早晨五點鐘響的，可它竟在下午五點鐘響了。小鬧鐘也和我哥哥一樣老發(fā)“神經(jīng)”，我死也忘不了這個過錯。辛辛逃走的時候說了一句很讓人泄氣的話，“你們家里人要來了，”　　隔天我和肖弟、毛頭他們站在橋頭，我老想著昨天那事，憋了半天才忍住沒跟他們提。毛頭嚴(yán)肅他說，他喜歡一個女人的話一定要在她臉上咬一口，讓她留著他的牙齒印。我覺得有點道理，但我發(fā)現(xiàn)辛辛的眉心那兒最可愛，有點青黛色的，微微隆起，要讓我干首先得在眉心那親一親。不過我不會去咬辛辛那張紅撲撲的臉蛋的?！　∧且魂囄乙詾楦列粮闵狭?，但辛辛睡了一覺后好像把什么都忘了，她不再一個人到石階上去了，我沒法跟她聯(lián)絡(luò)。她爺爺武功挺棒，不知聽得什么風(fēng)聲，開始保護他的孫女兒了。我想要是夏天我可以游過河去敲她的窗子，但那時天漸漸涼了，人們都開始套上流行的黑色毛線衣了。終于有一天我看見辛辛端著盆衣服，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當(dāng)她撅起嘴洗衣服的時候，我拾起河邊的瓦片掄過去，水花濺了她一身，可她只是抬起手臂擦擦臉，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這一招氣得我兩眼直冒金星?！　∥艺J識丹玉后，注意過丹玉的眉心，她跟辛辛不一樣，她那兒長了一顆黑痣。我想這顆痣怎么不長到看不見的丹玉后背上去呢。但毛頭說尼泊爾王后和《流浪者》中的麗達眉心也都有這顆痞，推斷丹玉的眉心長得不錯。但說來說去，丹王的漂亮在她的眼睛，深深陷下去的眼睛。我記得，丹王第一次教我跳探戈的時候，我老看著她的眼睛。我們的眼睛是一樣的，我內(nèi)心充滿幸福感。丹玉的舞跳得絕了，據(jù)說她跳舞的時候大腿老擦著小伙子的敏感部位，因為她的腿比一般小伙子還要長。那天她和我跳舞的時候，我眼睛時不時往下溜，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像別人說的那樣，也許因為我和她長著一樣的眼睛，也許是因為我的年齡比她小三歲，我有點茫然。丹王注視我的目光總像我姊姊，我很惱怒這點，所以跳舞的時候使勁拽她的胳膊，她不喊不叫，只是用眼睛制止我。這個女人就是有非凡的本事。我想肖弟使她受孕時她大概也是那么看著肖弟的，“那丫頭真行，我在門外聽，就是聽不到她喊。”肖弟把丹玉帶到醫(yī)院三次，每次都這么跟我說。這肯定是真的，丹玉從來不喊，因為她沒有什么怨恨。說這事時毛頭坐在橋欄上，他喜歡用右手托著他方方正正的臉，后來他就托著臉對我說：“丹玉完了，以后生孩子麻煩了。”他怕我不相信，又說，“真的，我懂得這個，丹玉完了。”　　就是那年秋天，桑園那兒熱鬧了一陣。長影為了拍部什么片子到石橋上選了個外景。我記得有一個跳芭蕾舞的男演員在里面混主角。糾察隊把圍觀的人堵在兩側(cè)橋口，把我和肖弟他們也堵住了。肖弟說等一會要把那個跳舞的騙迸桑園揍一頓，我點點頭，倒不覺得他目光大傲，我主要是不喜歡讓他演電影。演電影跳芭蕾根本不是一回事。電影開拍了。我看見橋上走來幾個穿長衫馬褂的人，一開始我以為是演員，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街上的。辛辛也在那堆人里，她穿著月白色的小褂和黑長裙，很認真地扭著屁股走下橋。這是在拍電影，丫頭片子樂開了花。　　拍電影時候丹玉躺在桑園她家里。我聽說她把窗戶戳了個小洞，從里面往外張望。她大概想看到點什么，我想導(dǎo)演要是知道窗戶紙后面有丹玉她的一雙眼睛，他會給鎮(zhèn)住的。問題在于他不會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　　我跟肖弟鬧翻是以后的事?，F(xiàn)在想起來我的潛意識里早就跳躍著介跟肖弟格斗的畫面了，原因很可能是當(dāng)初在橋上的初遇。那時我跟肖弟處得很好了，但我知道我厲害起來后非跟他打一架不可，一定要贏。否則我會老在心里痛罵自己是膿包。我想我要是打贏了內(nèi)心就會變一變的。那天夜里我突然從桑園的一棵樹上跳下來，站到肖弟和丹玉面前。肖弟醒過神后說：“打就打吧。”我和他開拳時候，丹玉倚著樹干看，一聲不吭，后來肖弟趴在地上起不來時，她一轉(zhuǎn)身跑回家去了。她連扶都沒扶肖弟，有點出乎意料?！　∧鞘俏易詈笠淮慰吹降び瘛Ｒ婚_始街上傳說丹王失蹤了，我不相信。我肯定她不會被人拐走，她很明白自己該往哪里走。我還肯定她不會獨自出走，我想丹玉清楚自己走不到哪里去。幾天后我才聽說丹玉是和毛頭在一起的，死了。我蹬著車找到北郊那片幽深的竹林，人群圍著他們，我看見丹玉和毛頭抱在一起。我撞進去把他們分開了，然后抱起毛頭，毛頭的腦袋垂了下去，他是真死啦。我不敢去抱丹玉，是真的不敢。我注意到她臉上有一圈明顯的牙印，我想那應(yīng)該是毛頭咬的。沒想到他們是這么死的。我覺得事情前前后后發(fā)生了差錯。他們?yōu)槭裁匆滥?？他們不會害怕誰，因為誰都用不著害怕。也許他們就是害怕這個“差錯”?！　∫院蟮膸滋炖镂蚁胫患拢乙谏@的石橋上刻下毛頭和丹玉的名字。我?guī)ヒ话研〉逗鸵话迅樱?ldquo;叮叮當(dāng)當(dāng)”干了起來。但名字還沒出來，街道里的幾個老頭老太跑來奪下我的刀。他們沒有鬧明白我在干什么。所以他們不讓我在好端端的石橋上刻字。　　那年我從北方回去探家時，曾經(jīng)特意跑到桑園去。經(jīng)過石橋時我看見毛頭和丹玉的名字不知讓誰刻在石欄上了。那名字刻在那兒跟“某某某到此一游”不太一樣。我正要下橋的時候，碰到一個腆著大肚子的女人。我一眼認出那是辛辛，我盯著辛辛隆起的肚子看，頓時覺得世界上發(fā)生的差錯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啦。我看著辛辛上橋、下橋。我想辛辛也會看我?guī)籽刍蛘邔ξ倚πΦ?，但是沒有。她目不斜視，我沒弄明白這狗女人是怎么回事?！　〗痿~之亂　　那時候我還沒長大，要是長大了這些事情也沒有了。人在十四、五歲上會迷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譬如打架、踢足球、寫詩歌甚至鬧戀愛，對那種年齡來說，反正都不太好，但迷上了有什么辦法呢？總得發(fā)生一點大事小事的，這也是一種歷史。　　那時候我跟圓腦袋的阿全玩過一陣，后來他迷上了咕咕亂叫的鴿子，人整天恍恍惚惚的，他總是找我，讓我給遠在東北的伯父寫信，郵一袋小米來。他說鴿子離不開小米，東北出產(chǎn)小米而且價錢便宜。這我也知道。我沒寫那封信，主要是當(dāng)時還不懂為朋友兩肋插刀這個道理，還因為我講給別人聽伯父住在東北并非自找麻煩事，而是為了突出我家親戚遍布全國各地。后來阿全問過我，“我送你一對‘灰雨點’怎么樣？鴿籠我也會釘，我家閣接上有木頭。”我拒絕鉆他的圈套，沒要他的破鴿子破鴿籠。你說鴿子有什么好玩的，除了會飛，跟拉屎生蛋的大母雞有什么兩樣？　　我沒想到自己以后會迷上金魚，如果阿全長著和我一樣的腦瓜，他憑什么不可以說，金魚有什么好玩的，除了會在水里游，跟他的會在天上飛的鴿子又有什么兩樣？現(xiàn)在想想，我要是覺得養(yǎng)金魚那段歷史讓人傷心的話，首先要埋怨我姐姐，是她最早把金魚這玩意裝在盛滿水的塑料袋里帶回家的。那時候她正和一個開運輸卡車的小司機談戀愛，小司機非要送給她金魚，我姐姐也沒辦法拒絕，她對這做法既不高興也不討厭。她把那四條金魚放進一只大搪瓷碗里就忘了這碼事，那笨丫頭連金魚要吃東西都不懂。四條金魚在搪瓷碗里別別扭扭地游了二天，我把它們搬進一只用來和煤餅的碳缸里，還掰了一塊餅干進去。大概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意識到自己在養(yǎng)魚了。　　你沒法忘記那種叫五彩珍珠的金魚的模樣。一色蟹殼黃的背上灑了藍、白、黑點子，流線型的豐腴的身子，碩大的柔軟的四瓣長尾，實在美麗異常。也許就是它們改變了我的部分天性，我想我應(yīng)該每天起早到鐵道那邊的大水塘子撈魚蟲了，就像每天騎著車扛著長桿紗兜從街上經(jīng)過的魚王阿福一樣?！　◆~王阿福養(yǎng)了三十年金魚了。他開始養(yǎng)魚那陣子我還沒出世。但我曾經(jīng)親眼看到阿福在他家院墻上拉鐵絲網(wǎng)，把他家搞得跟集中營似的。據(jù)說經(jīng)常有偷魚人夜里翻上阿福家的墻頭，把水池里的魚悄悄舀走。也不知道阿福怎么想出拉鐵絲網(wǎng)這一招的，街上人都說他養(yǎng)魚養(yǎng)瘋了，我走過阿福家那條窄弄堂時，停下來好奇地看著墻上忙忙碌碌的阿福，當(dāng)阿福陰沉沉的目光狐疑地掃向我時，不知怎么我往后縮了縮，莫名其妙地問了一聲，“你家鐵絲網(wǎng)通電嗎？”他先沒搭理我，見我半天不走，突然怒不可遏地朝我吼，“滾開，以后再到這里轉(zhuǎn)悠，當(dāng)心老子卡死你們。”　　阿福真他媽是個怪物，你見了他就會覺得情緒很低落?！　∥颐炕卦竭^鐵道去大水塘子撈魚蟲時，都能看見木排上阿福瘦小的身影。他是個極其貪婪的人，他上了木排就要把木排縫里的魚蟲掏個精光，我拎著新縫的紗兜經(jīng)過他的身邊時，阿福很吃驚，“你來干什么？”我為了表示對他的成見而一聲不吭。他似乎明白過來，疑惑地自言自語，“你也養(yǎng)金魚？”有一回我從大水潭子回家，剛把魚蟲放進魚缸，猛地發(fā)現(xiàn)阿福闖到了我家樓上，眼睛直直地瞪著我的“五彩珍珠”。當(dāng)我意識到他是來跟蹤我這個“小偷”時，不禁又氣又羞，嚷嚷起來，“阿福，你滾，你給我滾。”阿福讓我推揉著也不走。他雙手扒著魚缸，臉上帶著迷茫的神情問我，“這么好的‘珍珠’，你從哪兒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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