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

內(nèi)容概要

關(guān)于一個時代的文學(xué)回憶錄，30年先鋒文學(xué)的隱秘地圖，30年中國文學(xué)一條勃動的根莖，一本在中國大陸只聞其名未見其書的“名著”。

作者簡介

柏樺，1956年1月生于重慶?，F(xiàn)為西南交通大學(xué)藝術(shù)與傳播學(xué)院教授。柏樺是公認(rèn)的當(dāng)代最優(yōu)秀的抒情詩人之一，其詩作受到海內(nèi)外廣泛的推崇和贊譽。著作有詩集：《表達(dá)》，《望氣的人》以及《往事》；回憶錄《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等。作者現(xiàn)為西南交通大學(xué)藝術(shù)與與傳播學(xué)院中文系教授。

書籍目錄

第一卷　憶少年（1962-1978）　一、蛋糕　二、我心紅透　三、鮮宅　四、初中的逗號　五、從貴州到“今天”第二卷　廣州（1978-1982）　一、讀書與瞌睡　二、抄詩與表達(dá)　三、去見梁宗岱　四、詩人少秋和我的早期詩觀第三卷　重慶（1982-1986）　一、科技情報所　二、從長沙來的張棗　三、日日新與望氣第四卷　成都（1986-1988）　一、萬夏：1980-1990宿疾與農(nóng)事　二、闖蕩江湖：一九八六　三、非非主義的終結(jié)　四、三個詩人從“紅旗”出發(fā)　五、“我為什么如此優(yōu)秀！”　六、美的行刑隊第五卷　南京（1988-1992）　一、往事　二、春日　三、上海行　四、望江南　五、皂角山莊第六卷　詩歌風(fēng)水在江南（92之后）　一、“流水”江南　二、詩酒文會　三、隱逸與漫游　四、吳聲之美

章節(jié)摘錄

　　一、蛋糕　　下午（不像上午）是一天中最煩亂、最敏感同時也是最富于詩意的一段時間，它自身就孕育著對即將來臨的黃昏的神經(jīng)質(zhì)的絕望、羅羅嗦嗦的不安、尖銳刺耳的抗議、不顧一切的毀滅沖動，以及下午無事生非的表達(dá)欲、懷疑論、恐懼感，這一切都增加了一個人下午性格復(fù)雜而神秘的色彩。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具有典型下午性格的人?！　∵@令人緊張得如臨懸崖（我后來曾寫過一首詩《懸崖》）的下午，生命在此刻哪怕聽到一絲輕微的聲音都可能引起本能的驚慌，可能被嚇?biāo)馈！　∠螯S昏、向暗夜迅速過渡的下午充滿了深不可測的頹唐與火熱的女性魅力（如今我更樂意稱之為母親般的女性主義魅力），而我的母親正是那個“下午少女”的化身。這個永在“下午”的少女后來真的當(dāng)上了母親，她把她那“下午速度”的熱血輸送到我1956年1月21日剛出生的身子里?！　∠挛绯闪宋业亩蜻\?？朔挛纾揖蜁?yōu)橐粋€新人：一個軍人？一個工程師或一個合法的小學(xué)教師？而培養(yǎng)下午，就是培養(yǎng)我體內(nèi)的怪癖，就是抒情的同志嚼蠟，猶如我后來寫的《犧牲品》那樣：這抒情的同志施虐灌湯、夸大其詞、無中生有，他會天長地久嗎？而時光已經(jīng)注定錯過了一個普通形象，它把我塑造成一個“怪人”、一個下午的“極左派”、一個我母親的白熱復(fù)制品，當(dāng)然也塑造成一個詩人。　　在我的記憶中，我的童年全被母親的“下午”所籠罩，被她的“詞匯之塔”所緊閉。母親是下午的主角，冥冥中她在履行一種可怕的使命?！　∪諒?fù)一日的下午，母親煩亂的心急促地顫抖著，攪動著那狂怒的符咒；她要廢盡一個孩子的詞匯，她只有這個古怪的男孩可以折騰。母親——我把她稱之為一個空中的激情者——一次又一次向下俯沖，她相當(dāng)準(zhǔn)確地清算了我在“下午的大地”上犯下的錯誤（那是一些什么錯誤呢？一個孩子無所事事的行動之錯誤，或者說是　　為了填滿時間而絞盡腦汁去玩耍的錯誤），更多的時候是“物”的錯誤；那“物”已指向道德上的過失或升華為五顏六色的精神分裂。（這“物”我馬上就會談到）。我，一個逗號般的男孩卻像星星般動蕩不寧，在母親下午的訓(xùn)斥下（母親的訓(xùn)斥都在下午）不得不筆直地站在她面前。時間一長，我會產(chǎn)生幻覺，喉嚨發(fā)癢，血管里奔涌著尖叫……突然，熱中的下午又快速變化為冰里的下午，我不知多少次僅僅只差一秒鐘就瘋掉了。我在熱昏的恍惚中最初只看見她快速的言辭覆蓋我無知的“好動癥”，緊接著狂暴的血（少年血與母親血）完全亂套了，聲音凄厲呼叫，像閃電、像刺、像夏日翻涌的海潮之針扎向或轟向我“可恥的”的小身體。下午的“犯罪經(jīng)過”被母親無窮地揭穿、鞭撻、一針見血，我的小型愚蠢（在母親眼里卻是大型的、不可饒恕的）被凝結(jié)成踉蹌、吐出、痙攣、假死或假睡但絕不是去運動、去敲響、去穿過、去沖破?！　∥覀児粺o助地這么對立著，為“物”或為她喜怒無常的“下午的悔恨”。細(xì)胞在劇烈地運動，情緒的雙方在經(jīng)歷永無休止又不知疲勞的下午共同的“長征”。那長征已養(yǎng)成了一個艱巨而絕望的習(xí)慣、彼此不容忍睡眠并揮霍掉口水的真誠；那長征已抵達(dá)“三個蛋糕”——一個詩人最初的閃光點?！　∈虑榘l(fā)生在我6歲的一個下午。這天我并沒有瘋但也并不好玩。我感到我無論如何也玩不掉這個下午，它太長了，太復(fù)雜了，也太難了，對一個孤零零的6歲兒童來說簡直無所適從（父母已上班，我被鎖于家中）。兒童只能把握10分鐘的事物，玩兩分鐘的郵票、兩分鐘的圖畫、兩分鐘的金魚、兩分鐘的木頭手槍，或者一分鐘的鞋、一分鐘的梳子，而我卻要把握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下午。那只能是一個作家專注于痛苦事件的描述才能把握的不知不覺地流逝的下午，是成人寧靜的耐心才能把握的白日夢的下午，是緊張而激動的情人為了黃昏前的約會而精心修飾、反復(fù)對鏡化妝才能把握的無限幸福的下午?！　∥业南挛缇褪且豢滩煌５財D走時間，就像蠟一刻不停地燃完它最后一滴細(xì)小的油。我開始翻箱倒柜，尋找一切可以玩耍的東西。我甚至在一盒色彩各異的扣子里流連了整整一個小時，我反復(fù)搖動這個盒子，一遍又一遍靜聽扣子的清脆聲響在我的耳畔。在這之前的兩小時，我的確破壞了一把梳子，梳子的三個齒被我打斷；破壞了一個茶幾，它表面的一個斜角被我用鋸子鋸出一個小缺口（我又拼命用手把它擦舊，即便父母發(fā)現(xiàn)時會產(chǎn)生一個錯覺，那是一個老傷口，可我的父母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今天下午的一次嚴(yán)重破壞行動，他們怎能原諒我的愚蠢呢）；破壞了一輛玩具汽車，它已無法啟動?！　∠挛?點鐘，我已再無東西可玩了，但離6點似乎還很遠(yuǎn)、很長。這6點，這茫茫宇宙中一個人為的鐘點似乎漆黑難辨、永無盡頭?！　∈推v減退了我折騰的熱情。突然，我發(fā)現(xiàn)一個墻角落的黑色小鐵筒。我一把將它拿在手里，打開一看，啊，好像一份我正期待的禮物從天而降，好像這禮物早已決定在這時來撫慰我失去自由的饑餓的心。是的，我好像是有一點餓了；是的，三個蛋糕在最后一刻才把我推向好玩或時間的高潮。　　三個蛋糕靜靜地躺在對童年的我來說太幽深、太黑暗的筒底里，我的小手伸進(jìn)這芬芳幽暗的筒子取出這三個蛋糕。我觀看著它們美麗金黃的形狀，聞著它們捂久了而一下集中散發(fā)開的面粉的醇香，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地將這“美的幻象”逐一吃掉。吃，對兒童絕對是一種絕對的玩耍的形式，所吃之物理所當(dāng)然就是玩具，而如何開始第一口．并怎樣“不同凡響”地消滅它，都構(gòu)成了弗洛伊德意義上那個奇妙的“口腔期”快感。關(guān)于這一點我長大之后才明白，尤其是在我當(dāng)上父親之后才明白。但那時在我吃掉它們的同時，這個下午也滿懷它豐富的夢幻色彩一寸一寸向6點鐘傾斜。　　房門打開了，母親出現(xiàn)了。然而下午，接近黃昏的最后的下午，教訓(xùn)開始了?！　　跋挛缏犜挍]有？”母親問道?！　∥颐Ｈ徊恢疲€沉浸在蛋糕的溫暖里，也弄不懂這句話的道德意義?！　　跋挛缏犜捔藳]有？”母親又問了一句，聲音有一點不耐煩了?！　∵@句話重復(fù)兩次之后像一個符咒立即打斷了我的“溫暖”，我如夢初醒，趕快回答：“聽話了的?！薄　　澳呛??！蹦赣H邊說邊檢查房間，梳子斷了、茶幾缺了、車不動了，更重要的是蛋糕居然被偷吃了?！澳氵€說聽話，你在說謊?！蹦赣H突然大為生氣?！　∥抑浪詈薜娜司褪钦f謊的人，生平第一不能容忍的事也是說謊的事。而小時候，我在母親眼里總是說謊，長大后朋友們又認(rèn)為我誠實得過了頭，這里面確實有些微妙。正好像小時候我們被反復(fù)訓(xùn)練成誠實的孩子，長大后又被引導(dǎo)著去說些善意的謊言。謊言本身是為了接近誠實，而誠實卻只是另一個謊言。我甚至可以肯定地說，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謊言莫過于誠實，反之亦然?！　∧赣H的脾氣越發(fā)越大，她激烈的話語鏗鏘不絕，仿佛要把我當(dāng)場淹沒在她滾燙的熱血里。她已承受不了她自身的傷心、痛苦、厭煩的加速度，她彎曲起她娟潔的食指猛烈地敲打我不聽話的腦殼的四周。我糊涂的腦殼年僅6歲，它在熱得令人窒息的“下午少女”的敲打下好像飛出了我的身體。這個下午，這個“不誠實”的孩子必須起點變化了。但“一般來說，內(nèi)在的變化是不可能被跟蹤的，如果這些變化還談不上質(zhì)變的話。有些變化在發(fā)生的時候-你自己往往是覺察不到的?！保ú剂_茨基）我并非專門去等待“質(zhì)變”的到來，直到33歲的某一天我突然寫出了《教育》，“質(zhì)變”的謎底才被揭穿。　　變化從何開始，悲又從何而來，我到底錯在哪里？我只感到害怕和憤怒（這也是我最早大致理解的詞語）。害怕漂浮不定，憤怒卻使我清楚地想到了“李逵”。上周末，我去書店，我看上了一本連環(huán)畫，封面是手拿雙板斧的水滸英雄李逵，他滿臉胡須翹起、圓睜雙目從遍布樹林的山崗奔跑下來。我很喜歡這怒放的形象（因為他不像我，兇為人總想成為他人），為不能立刻得到它而萬分焦急直到晚上，直到第二個黎明。25年后，這離奇的李逵又重新接上了童年的某一點，但已沒有了“憤怒”。一個盛夏的下午，一位專為尸體化妝的老頭在重慶觀音巖一間低矮、潮濕的小酒館里一邊飲酒一邊指著我說：“你是楊志。你這位朋友就是李逵?！睘⒁怆鼥V、詞不達(dá)意，梁山泊、李逵、下午、一個朋友……　　而這個偷吃了三個蛋糕的下午，盡管自責(zé)（由于害怕）會襲上心頭，但同時一種對未來無名的反抗激情，對普遍下午的煩亂激情（不是嗎？我盡了這么大的努力才完成的這個下午理應(yīng)受到夸耀但卻遭到敲打），對本已完美的事物百搬挑剔的激情也開始在我內(nèi)心萌芽。我以離奇古怪的熱情和勇氣從此渴望迅速長大、迅速逃跑、迅速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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