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獅皮

出版時間:2003-1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作者:[加拿大] 邁克爾·翁達杰  譯者:姚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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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8條)

 
 

  •     不管歷史的意義是什么,終究曾有一個時刻它并不是歷史?!瓪v史學家依據(jù)經(jīng)驗來寫他們的描述,但是頭一件事情還是這些事物發(fā)生了,而對我們而言,第一步就是讓這些事在我們的想象中重新發(fā)生。在我們?nèi)ピ忈屩?,我們乃是先去?jīng)歷;在我們判斷之前,我們先去感受。
      
      --《發(fā)生在他們眼前》E. E. Y. Hales
      
      派崔克是一個成長于加拿大鄉(xiāng)野的少年,由沉默寡言的父親獨自撫養(yǎng)長大。少年時期的派崔克常常佇立窗邊,在寂靜孤獨中,凝視著一群在黑暗中趕路的芬蘭伐木工人,并在心中暗自勾勒著這些人的故事。1922年,21歲的派崔克來到多倫多市,孑然一身的他成為一名搜索者,靠著尋找某位失蹤富豪賺取生活所得。
      
      就是在多倫多,就是從這份工作開始,向來獨來獨往的派崔克,他的命運開始與他人交織。他的生命不再是單一的故事,而是一副壁畫的一部分。在這幅壁畫里頭,遍灑著那個年代的碎片,然而透過派崔克的眼,透過他的經(jīng)歷,這些碎片有了秩序,一種無法被當時的頭條新聞所掌控的秩序,在派崔克的故事中,混亂就此重整……。
      
      《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是加拿大作家麥可-翁達杰推出于1987年的小說。麥可-翁達杰最為人所熟知的作品當屬《英國病人》。從故事人物和故事主題來說,《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可算是1992年出版的《英國病人》的前傳,當中的主角派崔克便是《英國病人》里那個自愿留下照顧英國病人的護士漢娜的父親。
      
      在《英國病人》里翁達杰以二次世界大戰(zhàn)為背景,探討“身份認同”所引發(fā)的人際隔閡,進而以此控訴種族主義和戰(zhàn)爭的荒謬與殘酷。在《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里,翁達杰同樣是以真實的歷史為背景,只是時間更為推前,以上世紀二0和三0年代發(fā)生在加拿大多倫多市的真實事件做為虛擬故事的肌理,故事主題則從“身份認同”的結(jié)果轉(zhuǎn)為“身份認同”的成因。
      
      或許是因為特殊的多元文化背景,翁達杰對于身份認同此一議題始終有著偏好,他的作品雖然傳遞深切的人文關(guān)懷之情,卻也散發(fā)著濃濃的個人主義意識和淡淡的孤獨寂寞氛圍。而作品當中的個人主義,暴力認同及性別差異也是翁達杰最常受到評論家批判的地方。無論如何,翁達杰在文化和國家認同上的疏離感受,反而使得他能以不同的視角來觀察歷史和社會問題,將眼光投注在社會與國家的構(gòu)成元素--“個人”身上。
      
      ■《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
      派崔克到了多倫多后成為一名搜索者,靠著尋找某位失蹤富豪賺取生活所得,結(jié)果他卻愛上了這位失蹤富豪的情婦克萊拉。這段愛情來得快、也去得快,克萊拉在短暫地與派崔克相戀后,最終還是選擇重回失蹤富豪的懷抱。畢竟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在這個資本主義張狂、經(jīng)濟陷入蕭條的年代,一個生活在底層的人,不是選擇對抗富人,就是加入富人的隊伍,克萊拉顯然是選擇了后者。
      
      在此之前,派崔克始終是這個時代的局外人,他對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和變化幾近無知,既看不到資本家的丑陋,也看不到勞動者的悲苦,他行走在自己的真空世界里。但在克萊拉離開后,克萊拉的好友愛麗絲對派崔克伸出溫暖的手,而這手不僅將派崔克從情感失落的痛苦中拉出來,也將他拉進外籍勞工的世界,讓他從認識、到理解、再到認同這個備受壓迫的群體和階層。
      
      不同于克萊拉,愛麗絲選擇的是對抗富人的行列,愛麗絲認為在這個充滿剝削與壓迫的時代,人們應當挺身而出,以暴力的方式奪回屬于勞動者的權(quán)力。愛麗絲曾對派崔克說過:“你相信孤獨,也相信隱退;你浪漫得起,因為你自給自足…我渴望真理,這其中所含的同情憐憫,要比你對同情憐憫所知的多。你必須將你的敵人指名道姓的認清楚…先找出敵人的名姓,再去毀了他們的惡力量?!?br />   
      社會化的過程總是從認同某個群體開始,進而產(chǎn)生自我的概念,表現(xiàn)出相似的行為模式。出于對愛麗絲的情感與認同,派崔克逐漸擺脫旁觀者的立場,逐漸被社會化為具有勞動階級意識的一員。他開始參加外籍勞工非法組織的地下集會,開始了解發(fā)生在遠方和過去的工會戰(zhàn)爭的真相。而當愛麗絲意外喪命于集會過程中,派崔克更毅然決然地縱火燒毀專供富人度假的旅館,階級仇恨必須靠暴力才能消弭。
      
      ■《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的歷史觀
      在《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中,翁達杰首先表達了對歷史、尤其是官方歷史的懷疑態(tài)度。盡管新聞報道與新聞照片都屬于一手史料,是推估和重建歷史事件的重要依據(jù),但官方的言辭和視角不免流于形式、不免過于冠冕堂皇。那些被妥善保存并流傳下來的年代碎片,那些看似客觀無誤的報道與照片,述說著的往往是被妥善包裝的漂亮詞句,但這背后的萬千小人物們,他們的故事與眼淚,他們經(jīng)歷過的悲傷與真實,卻被淹沒在風華流轉(zhuǎn)當中,化成一個個沒名沒姓、冷漠孤立的社會現(xiàn)象。
      
      就像上世紀二0、三0年代間建造于多倫多市的布洛爾街高架橋,在包圍著人們的官方歷史和新聞故事里,我們只能看到這橋完工后政治人物所發(fā)表的言辭,看到幾則發(fā)生于建造過程中的奇聞軼事,以及竣工前后的記錄照片。然而,在那些奇聞軼事里偶然提及的小人物、記錄照片邊角出現(xiàn)的模糊身影,他們的故事、他們的人生,我們卻一無所知。這些人業(yè)已被嵌進歷史當中,卻又都像沒有過去的人一般,被淹沒在歷史的洪流里,只留下可供描述但不無悲哀的稱號,鋪柏油路的人、蓋房子的人、油漆匠、小偷。他們明明存在卻沒人看得見。
      
      于是乎,在多倫多市的官方歷史中,我們看到的是高架橋拔地而起,是自來水廠那超越時代的雄偉,是現(xiàn)代化的水利工程促進城市發(fā)展和更新。我們看不到的是,鞣革工廠的氣味如何侵入工人的鼻子里和肺里,隧道挖掘的工作如何透過關(guān)節(jié)炎和風濕癥摧毀工人的身體。我們更看不到的是,一個曾在夜里在床上注視著一場火的男孩,如何開展自己的人生、如何走進歷史當中、如何在與他人交會的過程中,串聯(lián)起這些年代的碎片,構(gòu)建出一幅完整的生命壁畫。而這幅生命壁畫,訴說的是不同于官方歷史的另一種歷史,里頭沒有雀躍欣喜的城市發(fā)展,有的只是在城市建設的過程中,被迫淌下的血淚與悲傷痛苦。
      
      在此,翁達杰展現(xiàn)的是現(xiàn)代的歷史觀,他拒絕從政治和經(jīng)濟的實用角度來理解和分析歷史,而是借著將一件件史料連綴起來,重現(xiàn)歷史事件的臨場感受,并將之擴大以迫近或等同某種“真實”。因此,在《一輪月亮和六顆星星》里,翁達杰從派崔克這個歷史事件的參與者為出發(fā)點,透過他的言辭與行動,透過他的生命故事,串聯(lián)起一件件史料以及一個個歷史人物,以此構(gòu)建出一幅歷史壁畫,“重現(xiàn)”一個不同于官方歷史、具有臨場感、得以感受和經(jīng)歷的“真實”,讓一手史料告訴我們“更多的事實”。
      
      ■《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的社會學觀點
      在《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里頭,翁達杰的社會學觀點以馬克思主義的沖突論為出發(fā)點,呈現(xiàn)出上世紀二0、三0年代資本主義發(fā)展到極致后的剝削與壓榨,以及資產(chǎn)階級與勞動階級之間劇烈的沖突與仇恨。馬克思主張工業(yè)革命后的資本主義必然會將人們分化為資本家和勞動者兩個陣營,基于彼此權(quán)力的懸殊狀態(tài),這兩個階級存在的不平等狀態(tài)注定會走向激化。唯有透過革命手段鏟除資本家,才能消除階級間的不平等,但前提是出現(xiàn)覺醒性和群體意識這兩個必要條件。亦即個體認知到自己遭受資本家的剝削,并通過溝通聯(lián)系形成集體意識,將廣大勞動者結(jié)合起來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盡管《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里的主角派崔克生存在資本主義張狂的年代,先后經(jīng)歷被資本家剝削的覺醒,以及透過溝通聯(lián)系形成集體意識的過程,甚而采取暴力手段來消弭階級間的不平等。然而,小說的結(jié)局卻沒有停在階級仇恨上頭,更沒有朝向社會革命的方向發(fā)展,而是轉(zhuǎn)向互動論社會學家所主張的觀點修正。如馬克思所主張的,在有限資源的制約下,人類社會無可避免會形成階級,而各個階級之間難免存在沖突與矛盾。然而,作為高等動物的人類,擁有語言這項特殊的工具,可以進行社會互動與溝通。在社會互動的過程中,個體雖塑造出獨特的心智與自我,但這心智與自我并非固著不變的,而是會因應環(huán)境作持續(xù)的修正。
      
      因此,在《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的末尾,主角派崔克在入獄服刑五年后,終于重新回到社會當中,此刻的他仍舊心懷仇恨,因而籌劃著炸毀多倫多市的自來水廠。但在歷經(jīng)生命危險進到管控森嚴的自來水廠內(nèi)部后,派崔克遇到了固守其中的市政廳官員,派崔克對這官員訴說了愛麗絲的悲慘遭遇,這官員則對派崔克道出自己對這城市的夢想與堅持。最終派崔克沒有炸毀水廠,這官員也沒有逮捕派崔克。小說的結(jié)局是派崔克帶著愛麗絲的女兒漢娜,在一輪月亮和六顆星星的照耀下,驅(qū)車去接那個在多年前投向失蹤富豪懷抱的克萊拉。此刻,失蹤富豪已然孤獨地死去。
      
      ■階級矛盾是現(xiàn)實存在的,但人是活的,觀念、想法是活的,只要有溝通和理解的空間,階級就不會固定不變,而會處于流動狀態(tài)。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二元對立理論,認為資產(chǎn)階級和勞動階級是人類社會最主要的階級劃分,且彼此間不存在和解共存的可能,這樣的主張越來越受到時代的挑戰(zhàn)。構(gòu)成社會階級的元素,除了資本外,還包括權(quán)威、專業(yè)等,而資本又可進一步劃分為經(jīng)濟資本和文化資本。因此社會階級并非簡單的二元,而是多元的。此外,盡管大多數(shù)人都承認階級之間存在權(quán)力的宰制關(guān)系和剝削狀況,但卻始終難以對“剝削”進行量化性描述。
      
      在經(jīng)濟學上,有許許多多指標用來描述貧富之間的差距和人們所感受到的不公與痛苦狀態(tài),諸如基尼系數(shù)、痛苦指數(shù)等等。然而“差距”是否就必然代表“剝削”?富有的人是否必然就是萬惡的加害者,貧窮的人是否必然就是無辜的受害者?根據(jù)最新剝削指數(shù)(在一定時間內(nèi),剝削指數(shù)=被雇用者在該段時間內(nèi)創(chuàng)造的財富中被雇用者賺取的部分/雇用者提供給被雇用者的財富),由于大量的機械化有效提升生產(chǎn)力,歐美發(fā)達國家的被剝削指數(shù)是在持續(xù)下降當中,然而人們因為貧富差距加大而感受到的相對剝削感卻沒有隨之下降。無可否認的,財富能讓人透過政治和經(jīng)濟產(chǎn)生宰制權(quán)力,但從某種角度而言,或是基于過往歷史經(jīng)驗,或是基于某些社會觀察,“貧富差距”本身或許已經(jīng)具有原罪性質(zhì),無論是否實質(zhì)產(chǎn)生剝削行為,單是非常富有這個事實,就足以讓人們自發(fā)地進行有罪推論,進而引發(fā)心中的仇恨感受。
      
      無論如何,財富狀況確實是現(xiàn)代人類階級的主要構(gòu)成元素,顯著的貧富差距也確實會引發(fā)階級間的相對剝削感和仇恨心理。因此,積極減少貧富之間的差距始終是當今政治經(jīng)濟的重要任務。只是在走過上世紀那一段段殘酷的階級斗爭歷史后,以暴力消除資產(chǎn)階級已經(jīng)被證明是無效且殘酷駭人,更會催生出更為可怖的特權(quán)階級。溝通和教化、合理的社會福利制度,終究是最佳的出路。就像黑格爾所說的,社會改變往往反映出人類觀點和思想的對話運動。事物本質(zhì)包含著無可避免的沖突和矛盾現(xiàn)象,然而透過對話得以產(chǎn)生更趨近真理的新觀念,這種新觀念提供社會改變的基礎(chǔ)。
      
  •     摘自《中國文學網(wǎng)》 作者:邱華棟
      
       2009年5月18日,世界上很多媒體都報道了斯里蘭卡反政府武裝“猛虎組織”的首領(lǐng)普拉巴卡蘭被擊斃的消息,斯里蘭卡現(xiàn)任總統(tǒng)拉賈帕克斯于19日宣布結(jié)束長達25年的內(nèi)戰(zhàn),首都科倫坡一些老百姓放鞭炮慶祝。
        斯里蘭卡是印度洋上的一個島國,和印度隔海相望,曾經(jīng)是英國的殖民地,1948年獨立后定國名為錫蘭,1972年正式改稱斯里蘭卡,她的人口有兩千多萬,主要民族是泰米爾和僧加羅人,大多信仰佛教?!懊突⒔M織”是斯里蘭卡民族矛盾的產(chǎn)物,是少數(shù)民族泰米爾人為了爭取自己的民族權(quán)利所建立的反政府武裝,這其中有合理的民族權(quán)利訴求,因為,斯里蘭卡多數(shù)族裔僧伽羅人曾經(jīng)于1956年通過了“只能使用僧伽羅語法案”,這是一項民族歧視法案,點燃了民族矛盾的導火索。法案推行到到1970年,政府機關(guān)中的大部分成員已經(jīng)由泰米爾人變成了僧伽羅人。因此,激進的泰米爾人開始創(chuàng)建準軍事組織進行武裝對抗,“猛虎組織”應運而生,他們的目的,是想謀求在斯里蘭卡的東部和北部聚集區(qū)建立獨立的泰米爾族民族國家,也得到了國際社會的一些國家和組織的同情與支持。自1983年“猛虎組織”打死了13名斯里蘭卡政府軍之后,流血的內(nèi)戰(zhàn)就持續(xù)上演了25年,一共造成了7萬多人喪生,幾百萬人無家可歸。由于泰米爾人廣泛地分布在印度東南部和世界各地(光是加拿大就至少有40萬泰米爾人),因此,“猛虎組織”能夠長期得到來自國際上一些勢力的支持和援助,金錢和武器通過龐大的國際走私網(wǎng),源源不斷地流入到斯里蘭卡。但是,1991年,“猛虎組織”炸死了印度總理拉吉夫?甘地之后,成為一個轉(zhuǎn)折點,有三十多個國家宣布“猛虎組織”為恐怖組織,并加以制裁。后來,“猛虎組織”不斷地以人彈去刺殺斯里蘭卡政要,包括前總統(tǒng)普雷馬達薩等幾十個高級官員都是被刺殺身亡的?!懊突⒔M織”的首領(lǐng)普拉巴卡蘭因此越來越不得人心,加上他清除異己,對任何可能替代他、甚至是可能接他的班的人都采取清除措施,并殺害了很多泰米爾族知識分子,就更加為人所側(cè)目。2006年之后,隨著政府軍和“猛虎組織”的軍事實力發(fā)生了倒轉(zhuǎn),“猛虎組織”開始走向了衰落,加上早先普拉巴卡蘭的手下大將、東部指揮官卡魯納率領(lǐng)六千多名武裝人員向政府軍投降,“猛虎組織”內(nèi)外交困、走向滅亡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最終,在2009年的5月18日,結(jié)束了這場斯里蘭卡內(nèi)戰(zhàn)。不過,斯里蘭卡政府軍在軍事上的勝利,還無法解決存在已久的民族矛盾,除非政府真正落實為所有民族都接受的民族和解共榮政策,斯里蘭卡全社會才能達成真正的和平。
        因此,在這個時候,我就想起來從斯里蘭卡走出來的作家邁克爾?翁達杰。邁克爾?翁達杰是眼下的“無國界作家”群中非常重要的一位,他的最著名的小說作品是《英國病人》,不僅獲得了英語布克小說獎,拍攝而成的同名電影影響巨大,很多普通人都知道。1943年,邁克爾?翁達杰出生于斯里蘭卡一個富裕的農(nóng)場主家庭,父親主要經(jīng)營茶園,家境殷實。邁克爾?翁達杰的血統(tǒng)比較復雜,身上流著荷蘭人、僧伽羅人和泰米爾人等多個民族的血液,因此,他后來成為跨文化和跨國界的“無國界作家”群中的重要一員,寫作一種“世界小說”并且享譽世界,就是理所當然的了,這與他的文化背景和血緣背景都是有關(guān)系的。幼年的他在父親的大茶園里度過了愉快的、無憂無慮的童年,11歲的時候,他跟隨母親來到英國倫敦,在那里讀了小學和中學,1962年,19歲的邁克爾?翁達杰從英國來到了加拿大,在多倫多大學就讀并獲得了文學碩士學位,后來,主要在多倫多一所大學教授英語文學。
        邁克爾?翁達杰最早也是從詩歌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生涯的。1967年,24歲的邁克爾?翁達杰出版了第一部詩集《優(yōu)雅的怪物》而一鳴驚人。從風格上看,這部詩集明顯受到了法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風的影響,詩句短促、意象豐富,表現(xiàn)了一個由語言所創(chuàng)造的想象世界,他能把眼睛所看到的社會不公化成一些畸形和突兀的象征物,在詩歌中呈現(xiàn)。1969年,他又出版了第二部詩集《七個腳趾的人》,將澳大利亞——他曾經(jīng)去那里旅行了一段時間——的中部地區(qū)那廣大和原始的荒野風景,以一種半神話、半民間傳說的方式呈現(xiàn),形式上以片段和截面為主,詩篇中有的帶有敘事性,有的則非常冷峻簡短。1973年,他出版了詩集《鼠肉凍》,截取了現(xiàn)代人復雜的心理狀態(tài)作為詩歌片段。1979年,他又出版了第四部詩集《我學會了用刀的技巧》,以非常生活化的句子,結(jié)合了英語意象派詩歌的風格,逐步地從日常生活中尋找到了詩歌的身影。該詩集獲得了加拿大總督文學獎。1984年和1992年還出版了詩集《世俗之愛》和《剝桂皮的人》,歌詠了愛情、婚姻和日常生活中的美麗和波折??梢哉f,邁克爾?翁達杰首先是一位杰出的現(xiàn)代主義詩人。
      
      
      二
      
      
        我對邁克爾?翁達杰十分傾心的地方在于,他是一個杰出的文體家。在他后來的作品中,出現(xiàn)了拼貼、雜糅、互文的豐富形式感。他的作品最重要的特點,我覺得首先就在于其形式,形式本身就是內(nèi)容。其次,則在于他的多元文化的廣闊視野。而他的那些虛構(gòu)和非虛構(gòu)的文本大都具有強烈的實驗性,其自身帶有片段和解構(gòu)的特征,因此,邁克爾?翁達杰被一些人貼上了“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家”的標簽。不過,對于一個作家來說,被貼上什么樣的標簽,往往不被作家本人所認同,邁克爾?翁達杰似乎對自己是不是“后現(xiàn)代”和“無國界”作家沒有什么興趣,他也不辯解,不反對,也不承認。
        邁克爾?翁達杰在文體和形式上的實驗是最應該被重視的。在出版了兩部詩集之后,1970年,他就開始了小說和其他文體的實驗。這一年,他出版了一本跨文體的作品《小子比利作品選集》,假托美國歷史上出現(xiàn)的草莽英雄、左撇子槍手小子比利的作品集的名義,將詩歌、散文、照片、訪談、劇本等文體組合起來,運用了多層結(jié)構(gòu)和后現(xiàn)代的拼貼手法,把歷史傳說、作家想象、文體雜糅全弄在一起,探討了美國夢的暴力特征,又將加拿大和美國那種開拓荒野的精神注入其間。這本書因為它那有趣的文本雜糅和對美國歷史的戲仿與再解釋而獲得了贊譽,并榮獲當年的加拿大總督文學獎。在這一年,他還出版了一部學術(shù)著作《倫納德?科恩評傳》。
        由于《小子比利作品選集》獲得了好評,他對自己能夠駕輕就熟地運用各種文體很自信,并繼續(xù)在他后來的作品中進行大膽嘗試。1976年,他出版了帶有紀實文本特征的小說《經(jīng)過斯洛特》,繼續(xù)他在文體上的實驗。《經(jīng)過斯洛特》是以美國新奧爾良一個著名的黑人爵士樂手博爾頓的生平作為藍本,他把真實歷史人物、實地采訪和小說虛構(gòu)結(jié)合起來,描繪了一個著名的爵士樂樂手的生活和他所在的時代的氣氛。小說以多視點、全透視的方式結(jié)構(gòu),以意識流和片段性拼貼的寫法,使文本具有了畫面和意識流動的結(jié)合特征,那些連續(xù)但是不斷被隔斷的畫面,產(chǎn)生了一種頓挫感。小說以多人的視角來回憶,以對當時場面的再模擬、以碎片式的繽紛印象,帶領(lǐng)我們再度回到了那個爵士樂搖曳多姿的黃金年代。這部作品獲得了評論家和普通讀者的好評,并榮獲了《加拿大書評》雜志頒發(fā)的小說獎。
        1981年,邁克爾?翁達杰出版了一本篇幅在中文10萬字左右的小說《世代相傳》。這是他根據(jù)自己的家世所寫的一部帶有自傳性的小說作品,非虛構(gòu)文本的成分很大,有著邁克爾?翁達杰鮮明的個人風格:對歷史人物和材料的精確把握、對形式感的癡迷、對片段敘述的愛好和強調(diào)?!妒来鄠鳌返钠焚|(zhì)非常特殊,介乎小說和自傳之間,因此,我不把他的這部作品完全當作是“小說”。這部作品帶有史實的成分,而邁克爾?翁達杰也很擅長在史實的基礎(chǔ)上展開想象、描述和結(jié)構(gòu)。它的敘述是以小的段落來構(gòu)成一個個的章節(jié),仿佛到處都是空隙,作者只揀了一些最重要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在這些片段之間,留下來的空隙則是需要讀者去回味的。因此,《世代相傳》的形式很像是一部由文字片段所描述出來的老電影,畫面感十分強烈,而且是那種黑白電影畫面的效果。那些在邁克爾?翁達杰的家族樹上生長的祖先們,一個個地宛如生動的水果懸停在歷史的深處,被邁克爾?翁達杰用攝影機拍攝、定格、放大、縮小,被他剪輯成充滿了蒙太奇的趣味和詩意的紀錄片。小說的語言似乎還帶有爵士樂的那種并不很規(guī)矩的節(jié)奏和韻律。其中,照例插入了一些照片作為文本的補充,我印象最深的一張照片,是邁克爾?翁達杰的父母親一起對著照相機做鬼臉的那一張。兩個成年人的鬼臉看上去滑稽、古怪,也投射出這兩個人內(nèi)心的瘋狂。在作品中,令我難忘的形象,是邁克爾?翁達杰對他的舅舅的描述,他的舅舅性格奔放、不守規(guī)矩,像一個帶有破壞性的藝術(shù)家那樣落拓不羈,做事情往往超出常理,經(jīng)常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甚至敢拉于閘,使疾行的火車都停下來。但是,他又是一個有濃重人情味的人,對邁克爾?翁達杰最好。通過這部小說,我們可以看到邁克爾?翁達杰如何剪裁自己復雜的血脈系統(tǒng),使它成為一份挺拔的、詳略得當?shù)募易V,人性的微暗和豐富性在這部作品中得到了完美的呈現(xiàn),從遙遠的斯里蘭卡發(fā)出的回聲,在加拿大的廣闊的土地上回響。
        邁克爾?翁達杰后來還嘗試了寫作電影劇本,他的小說風格的形成,可以說帶有電影劇本的高度文學化和小說化的特征。身為加拿大新一代移民,邁克爾?翁達杰一直到多年之后才開始真正觸及到加拿大題材。1987年,他出版了小說代表作《身著獅皮》,將他獨特的寫作手法發(fā)揮到了極致?!渡碇{皮》這個名字來自于古代巴比倫的神話傳說史詩《吉爾伽美什》,說的是英雄吉爾伽美什在朋友死去之后,獨自披上獅子皮浪跡于荒野之中,而這部小說顯然是拿史詩作為一個互相映照象征。這個書名使我想到,小說一定和加拿大的荒野氣息有關(guān)系,你想想,一個人身披獅子皮站在那里,獨自面對荒野,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一定是加拿大那種荒野氣息帶給了邁克爾?翁達杰靈感。同時,這個書名還有著詩歌的意象,斑斕、荒野、強悍和粗獷的氣息撲面而來。
        《身著獅皮》以邁克爾?翁達杰居住了多年的加拿大多倫多作為地理背景,在小說的內(nèi)部時間的跨度上、在歷史信息的容量上都是他的作品中最豐富的。20世紀初期的加拿大多倫多,是一個移民眾多、充滿了拓荒氣息的地方,邁克爾?翁達杰將他的視點聚焦在來自北歐的芬蘭、西歐的意大利和南歐的馬其頓的幾戶移民的身上。這些移民,在當時以英國人和法國人為主的加拿大移民中間也屬于邊緣人群體,因此,他們的故事就帶有了邊緣族群的特征。邁克爾?翁達杰在翻閱一些歷史資料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在1920年代,有一個加拿大的百萬富翁叫安布羅斯?斯莫爾,有一天,他神秘地失蹤了,從此沒有音訊,這引發(fā)了邁克爾?翁達杰的文學想象力。由對這個失蹤的百萬富翁的興趣,他發(fā)現(xiàn),官修的歷史書記載的,都是那些有權(quán)力和有錢的人的歷史,他就把目光放在了在歷史書中消失的默默無聞的邊緣移民們。他們才是多倫多歷史的真正創(chuàng)造者。小說虛構(gòu)了一個和那個失蹤的百萬富翁多少有些聯(lián)系的邊緣人群,他們中間有工人、打工者、革命者等等,是如何在歷史的夾縫里取得生存的權(quán)利。小說的核心故事是圍繞著一座大橋的建設來展開的,其中,以帕特里克?劉易斯這個從加拿大鄉(xiāng)村來到多倫多謀求新生活的新移民作為主角,他接受了委托去尋找那個失蹤的百萬富翁,另外他又去挖掘安大略湖底下的隧道來謀生。以他為中心人物,一些次要人物紛紛登場,由此演繹出一出非官方書寫的歷史和人生的大戲。尤其是他和兩個女人的關(guān)系是小說著墨的重點,帕特里克在遭遇了兩個女人的愛情之后,也準備披著獅子皮獨自走向加拿大蠻荒之地,去迎接自己的命運。愛情、激情、憤怒和貧窮以及革命,這些東西在小說那片段式樣的描繪中,成為不斷閃爍的主題,每個人都在尋找,都是歷史琥珀中的蠓蟲,都在尋找著人生的意義,并與時代的潰瘍戰(zhàn)斗。
        在小說中,邁克爾?翁達杰并沒有給我們一個確切的答案,他的寫作風格也嚴重區(qū)別于狄更斯和左拉這些描繪下層百姓和邊緣人生活的現(xiàn)實主義大師,在狄更斯和左拉的筆下,大眾是被同情的,被歌頌的主角,敘述更加真實有力,而這部小說由于片段和攝影機眼式樣的敘述,反倒使得小說缺乏了一種厚實和密度感,在獲得了后現(xiàn)代的、閃爍的、不確定的、碎片式的新小說的新奇之外,也失去了偉大小說本身應該具有的密度和厚度。因此,在讀邁克爾?翁達杰的作品的時候,我一方面為他那攝影機眼和片段式樣的敘述方式感到興奮,感到新穎和新鮮,感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活力,另外一方面,我又覺得他的小說缺乏史詩小說所具有的那種厚度、長度和密度。
      
      
      三
      
      
        由于邁克爾?翁達杰的片段式、蒙太奇式的敘述使我覺得他有些投機取巧、偷奸?;?,我就覺得邁克爾?翁達杰的分量有些輕、不夠厚重。一直到1992年,他出版了長篇小說《英國病人》,我的這種感覺才消失了。
        《英國病人》是邁克爾?翁達杰最好的小說作品,也是他影響最大的作品。小說的故事背景放在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后期,地點是意大利佛洛倫薩北部的一個廢棄的別墅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那里是一個臨時的戰(zhàn)地醫(yī)院。小說中出現(xiàn)了四個人物,他們之間構(gòu)成了小說最重要的人物關(guān)系,邁克爾?翁達杰緊緊圍繞這四個人,展開了有密度和強度的敘述。這四個人是:一個全身燒傷的神秘人物,被其他三個人稱為“英國病人”;印度錫克族工兵辛格;護士漢娜;漢娜父親的老朋友、英軍特工卡拉瓦喬。這四個人因為戰(zhàn)爭的原因,都聚集在那座廢棄的殘破別墅里。其他三個人搞不清楚這個全身都是繃帶的傷員到底是什么人,對他的底細完全不清楚,因此,輪番地和他談話,試圖搞明白他的身份和受傷的原因。尤其是護士漢娜,她才20歲,父親和母親都在戰(zhàn)爭中死亡,因此她痛恨戰(zhàn)爭,悉心地照料這個“英國病人”。后來,她才逐漸地了解到,“英國病人”是一個著名的地理學家和考古學家,名字叫奧馬爾希,他是一個匈牙利的貴族,他在北非沙漠中考古的時候,愛上了一位有夫之婦凱瑟琳,被發(fā)現(xiàn)他們關(guān)系的凱瑟琳的丈夫駕駛飛機撞擊,結(jié)果,凱瑟琳受了重傷,生命垂危。為了營救凱瑟琳的生命,這個考古學家離開營地,前往英軍那里尋求幫助,結(jié)果被英軍認為是德國間諜,控制起來了。為了能夠盡快營救凱瑟琳,他尋找到機會,逃脫了英軍的控制,又被德國人俘虜了。為了營救在山洞的營地中等待他的垂死凱瑟琳,他以地圖和一些地理資料和德國人作了交換,換得了一架飛機,他駕駛飛機來到了等待他的凱瑟琳那里,帶著傷勢越來越重的她冒險駕駛飛機離開了沙漠地區(qū)。但是,在飛行途中飛機遭到了盟國軍隊的攻擊,飛機落到了沙漠里起火爆炸,奧馬爾希僥幸生還了,凱瑟琳卻死去了。渾身燒傷的奧馬爾希被護士漢娜他們營救到那座破敗的別墅里。這些都是他自己講出來的。在漢娜獲得了他的信任之后,他才開始給她講述上述自己的生平和愛情經(jīng)歷。最后,“英國病人”死去,間諜卡拉瓦喬也死去了,工兵辛格和護士漢娜之間卻迸發(fā)了愛情,他們一起離開了那座廢棄的別墅——臨時的醫(yī)院。
        《英國病人》出版之后,獲得了很大反響,還獲得了1992年英語“布克小說獎”,使得邁克爾?翁達杰成為國際矚目的小說家?!队∪恕愤@部小說從寫法上延續(xù)了典型的邁克爾?翁達杰的敘事方式,就是打亂時間的順序,將事件作為時間的一個個節(jié)點來重新編織故事,以片段的形式,將人物關(guān)系糾結(jié)得緊密,以之結(jié)構(gòu)全部作品?!队∪恕帆@得了巨大的成功,顯然是因為它聚合了多種的元素,首先是戰(zhàn)爭的,可以說,這是一部廣義上的反戰(zhàn)小說,戰(zhàn)爭使書中的四個人物和沒有直接出場的其他人物的命運都發(fā)生了改變,而且,其中很多人都面臨了死亡的威脅、考驗和最終結(jié)局。對戰(zhàn)爭的思考和描寫,是20世紀作家的一大主題,因為兩次世界大戰(zhàn)都發(fā)生在這一百年,戰(zhàn)爭使得每個人的生命軌跡都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其次,小說對歐洲在20世紀上半葉推行的殖民主義也進行了反思,正是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結(jié)束,才掀開了殖民地紛紛獨立為民族國家的歷史浪潮。第三,小說對愛情、婚外情、歐洲文明、友情和歷史文化,都做了深入的表現(xiàn),尤其是對兩個主人公的愛情的描述,打動了無數(shù)人的心靈——雖然這場愛情是一場不道德的婚外情,但是卻壯烈美好。而似乎只有婚外情才能被邁克爾?翁達杰寫得這么的壯烈和華美:以飛機撞擊謀殺情敵、出賣情報給德國納粹去換取飛機救情人、飛機被盟軍攻擊后爆炸,渾身受傷還在醫(yī)院里念念不忘自己的情人,這些情節(jié)都是帶有獵奇和大眾最感興趣的一面,因此,《英國病人》以混合了戰(zhàn)爭、歷史、愛情、背叛和死亡的多側(cè)面、多角度的元素,才使它成為一部大熱的作品。
        邁克爾?翁達杰的作品的題材跨度非常大,寥寥幾部作品的背景分別是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歐洲、北非、亞洲,他全都寫過,可見他的視野之宏闊。2001年,他出版了長篇小說《阿尼爾的幽靈》,終于將小說的背景放到了斯里蘭卡。斯里蘭卡也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和亞洲、非洲自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所掀起的民族國家獨立運動中紛紛獨立的國家所遇到的內(nèi)部問題一樣,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在執(zhí)政黨和反政府的“猛虎組織”之間爆發(fā)了全國性的內(nèi)戰(zhàn),一度,政府軍、南方反政府軍和北部的泰米爾分離主義游擊隊形成了廝殺的三股力量,形成了血腥的內(nèi)戰(zhàn)局面。這部小說就是以那個年代血腥的戰(zhàn)爭逐漸地平息之后的斯里蘭卡作為背景,來呈現(xiàn)這個島國所經(jīng)歷的創(chuàng)傷的。小說的中文譯名非常好,叫做《菩提凝視的島嶼》,佛陀在凝視著一個內(nèi)戰(zhàn)頻繁的國家民不聊生的景象,成為小說的一個核心的意象。
        小說講述了曾經(jīng)離開了斯里蘭卡15年之久的安霓兒,帶著聯(lián)合國人權(quán)組織給她的使命,前往內(nèi)戰(zhàn)暫停之后的斯里蘭卡,調(diào)查一場血腥屠殺中死亡的真相。斯里蘭卡政府為了跟蹤和控制安霓兒,專門派了考古學家瑟拉斯一同調(diào)查。結(jié)果,在一個考古現(xiàn)場,竟然發(fā)現(xiàn)了最近一些年的骨骸。安霓兒認為,必須調(diào)查這場屠殺的真相,即這些死者是什么人、什么原因被殺害的,但是她的調(diào)查卻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和阻力。真相就在眼前,可她似乎無法獲取進展。小說的主人公安霓兒有些像是作者邁克爾?翁達杰的化身,小說的寫作技巧也非常高超,作者在這部小說中依舊采取了片段式樣的結(jié)構(gòu)敘述,在寫法上是以多角度、多聲部呈現(xiàn)出多個視角來觀察斯里蘭卡的眼光,既有外部的打量,也有內(nèi)部政府、市民和反叛者的注視,每個人、每個角度都是不一樣的,他們共同在安霓兒尋找屠殺真相的過程中,組合成一種充滿了復雜性的張力,使小說在以來自西方的眼光打量自身的民族矛盾導致的內(nèi)部分裂的同時,還呈現(xiàn)出東方國家的文化特性,和東方邁向現(xiàn)代國家的艱難性。在佛陀的面前,屠殺之血已經(jīng)凝固,而人類的生命價值和生存的境遇,則依舊是一個艱難時世。
        《菩提凝視的島嶼》是邁克爾?翁達杰以巨大的勇氣呈現(xiàn)祖國的內(nèi)部傷痛的作品。他以他者的眼光來重新審視祖國的現(xiàn)實,小說達到了人道主義的高度,又明顯增大了敘述密度,具有悲劇性的力量,其詩人般清晰明確的筆觸依舊鮮明,拼貼般的敘述段落構(gòu)成了小說的當代性和國際性,貫穿全書的線索非常清晰,都是按照安霓兒的視線來進行的。這應該是邁克爾?翁達杰的一部上佳之作。
      
      
      四
      
      
        2007年5月,邁克爾?翁達杰出版了小說新作《遠眺》,這一次,他把小說的背景放到了1970年代的美國。在小說的前半部分,主要人物活動在美國的加州和內(nèi)華達州,他們是同一個家庭的成員:安娜姐妹、她們的父親和一個被收養(yǎng)的孤兒庫柏,這四個人的命運非常復雜地糾結(jié)在一起,逐步將家庭內(nèi)部的紛爭、困苦和暴力的陰影呈現(xiàn)了出來。其中,加州的農(nóng)場景象和生活在邁克爾?翁達杰的筆下被描繪得栩栩如生,而孤兒庫柏后來在內(nèi)華達州賭場行業(yè)成為職業(yè)賭徒,其賭博業(yè)的專業(yè)性描寫使我懷疑作者本人可能就是一個賭博的高手。在小說的第二部分里,他把敘述的地點挪到了法國南部一個地方,安娜這個時候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學者,她在研究法國文史上一個偏僻的作家,她自己的生活也開始和這個作家有些關(guān)系,小說在這里繼續(xù)分岔,那個法國作家的生平開始以虛構(gòu)的方式進入到小說中,一直到這條線索結(jié)束,小說也就結(jié)束了。
        從小說的情節(jié)主干上來說,《遠眺》似乎是一部在敘述上不斷分岔的作品,最終導致了小說所有主要情節(jié)的迷失。這是一部帶有鮮明的實驗性的作品。我想,當邁克爾?翁達杰的《英國病人》獲得了世俗性的巨大成功,《菩提凝視的島嶼》也呈現(xiàn)出人道主義的厚重的力量,他似乎想寫一部主題和內(nèi)容都不那么確定的作品,這就是《遠眺》的來由。根據(jù)書名《遠眺》,我可以推斷,有人在眺望時間消逝的盡頭,在那里,有些人物在孤獨地活動著,為著一些或卑微或宏偉的目標在努力,但是,所有人的身影最終都消失在地平線上了。這部小說繼續(xù)著邁克爾?翁達杰過去作品中的反復出現(xiàn)的詩歌意象和敘事的片段結(jié)構(gòu)。線性的敘述時間也被打亂、被扭曲,隱喻了世界的模糊和命運的不可知。我覺得,小說真正的主角是時間,是時間使人物的命運和走向漫漶起來,成為被遠眺的逐漸模糊的身影??梢哉f,《遠眺》是一部相當精粹的后現(xiàn)代風格的拼貼小說。
        邁克爾?翁達杰兩次獲得了加拿大總督文學獎,他認為自己既是亞洲作家,也是加拿大作家,但是,我想,他首先是一個英語作家。作為“無國界”作家群中的代表作家,邁克爾?翁達杰的身上帶有著跨越種族、國家和文化的特征,他也非常自覺地運用這種混合的文化身份和文化意識,實踐著自身“生于此地卻居于彼處的國際混血兒,終身都在為回歸或者離開故土而奮斗”的理念。
        和邁克爾?翁達杰一樣從斯里蘭卡走出來,并用英語寫作,近年來逐漸獲得了注目的另外一個小說家是羅米虛?古奈塞可拉,他出生于1954年,12歲之后跟隨銀行家父親來到菲律賓,15歲就開始寫詩,1972年他到英國利物浦大學攻讀文學和哲學,并立志要成為一個作家。1992年,他出版了第一本書、短篇小說集《鮟鱇魚之月》,題材是關(guān)于斯里蘭卡的內(nèi)亂和在英國的移民的故事。1994年,40歲的羅米虛?古奈塞可拉出版了長篇小說《暗礁》,講述了他對斯里蘭卡的成長記憶。小說進入到布克小說獎的決選,在歐美具有了影響。之后,羅米虛?古奈塞可拉還出版了長篇小說《沙漏》(1998),敘述兩個敵對家族在國家獨立之后的歷史作為主情節(jié),捕捉了時光的記憶碎片?!短焯眠吘墶罚?002)則是對一個虛構(gòu)的島嶼的描繪,帶有濃厚的鄉(xiāng)愁感。他在丹麥、香港、新加坡和倫敦都居住過,也屬于那種“無國界作家”,值得關(guān)注。
        其實,羅米虛?古奈塞可拉的分量稍輕,在加拿大,眼下能夠和邁克爾?翁達杰并駕齊驅(qū)的另外一位來自南亞的小說家是羅辛頓?米斯垂。1952年,羅辛頓?米斯垂出生于印度孟買,從小生活在印度的波斯人聚集區(qū),1975年他移居加拿大,1984年畢業(yè)于多倫多大學,目前在加拿大專門從事寫作。1987年,羅辛頓?米斯垂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費洛查拜格的故事》,以他從小司空見慣的孟買波斯人聚集區(qū)的生活作為原型,將一種異質(zhì)的文化帶入到印度文學和北美的英語文學當中,在加拿大和美國逐漸聲名鵲起。1991年,羅辛頓?米斯垂又推出了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漫長的旅途》,以印度1970年代的特殊政治氣氛和環(huán)境為背景,描述了一個孟買的銀行職員在當時的政治陰謀和陷阱中掙扎求生的故事,小說獲得了加拿大總督獎、英聯(lián)邦作家獎等。
        1995年,羅辛頓?米斯垂出版了自己的代表作、長篇小說《完美的平衡》,以1970年代印度實行緊急狀態(tài)時期作為背景,描繪了在一個單元樓里居住的四個人物的遭遇,將印度的當代歷史、政治沖突、社會矛盾和文化特性,以及普遍的人性,完美地表現(xiàn)了出來。這四個人分別是女縫紉工、兩個裁縫和一個來自喜馬拉雅山區(qū)的學生。當緊急狀態(tài)令頒布之后,這四個普通的印度人,他們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了復雜多彩的人生圖景。羅辛頓?米斯垂的這部小說還呈現(xiàn)了喜馬拉雅山下的印度地區(qū)特殊的文化面貌,這些文化以一個獨特的符號系統(tǒng)作為顯現(xiàn)自身的象征。小說的政治性也明顯加強了,以羅辛頓?米斯垂的眼光,實現(xiàn)了對印度這個遙遠祖國的“遠眺”。
        2002年,羅辛頓?米斯垂出版了他的第三部小說《家庭瑣事》,以1990年代的印度孟買作為故事的背景,描繪一個79歲的鰥夫與兩個繼子女生活在一起的故事。小說在人性的維度上展開,將這個老鰥夫和兒子、女兒之間的沖突、忍讓和愛,納入印度當代的日常生活、社會環(huán)境當中,把普遍的人性和印度的地域文化、老年人和中年人的沖突、人性的溫暖和黑暗、家庭內(nèi)部的紛爭和糾纏寫得相當逼真?zhèn)魃?,在描繪人類生活瑣碎庸常的一面時,透露了人性的溫暖。
        邁克爾?翁達杰、羅辛頓?米斯垂、羅米虛?古奈塞可拉這些來自南亞的小說家,四海為家,以自身的飄零來書寫離散人群的飄零感,以遠眺故國和歷史、時間的方式結(jié)構(gòu)自身想象的故事,成了這個時代一群新作家中的佼佼者。
      
      
      
  •    ?。ㄓX得這個譯本一般,掉分在翻譯上)
      
      某個周二,隨導師晚歸,路上即推薦了這位作家。聽了“英國病人”“跨文化”等詞兒,我只道是又一個囿于后殖民理論的犧牲品。而論及風格時,又聽聞貴族氣很濃,霎時間我就失了所有興致。
      
      從閔圖借回數(shù)月,擱置案旁不再過問。直到前不久才開始翻閱,開始入迷。這里想略談幾句,只因為國內(nèi)對這位作家及其著作關(guān)注甚少,覺得可惜了。
      
      書的起段陡然讓我念及一部童話樣的吉爾吉斯作品《白輪船》,不過往后看才明白翁達杰的兒童視角并非主線,只是這整部書依舊貫通著一種氣脈,類似一種童真。
      
      僅看書的主題,又或者譯者前記,我們不可否認他在敘述一個城市里被遺忘的人們,在力圖描摹著底層人真實而樸質(zhì)的本色生活。我們可以瞅見一個暗灰色的群落,直打在城市夜幕的一個觸角上,自詡著天地又無奈于生活,收工歸家時一身的泥漿水,伏在肩胛的炸藥星兒,工作時齊踝深的鹽巴,冬天里的團團白氣……
      
      我們本可以在作者的預設下沉溺在這個群落的“苦熬”中,那感同身受的當下可能衍生出憐憫、哀隱。但事實上,我們離這種體驗很遠,或者說是擦肩而過的。全書被一種氣韻操縱與環(huán)抱著,周身彌散在歌謠里,作為讀者,我們又如何體驗那腳磨石礫般的“真實”?于是,我們明白翁達杰所傳遞的“真實”更接近于一種語言的缺失。全書詩化的敘述方式不僅源自于他出身詩人的脾性,更在于他對“失語”的獨特理解。在帕特里克的愛情線索里,我甚至已然瞅見杜拉斯的語調(diào)(這樣形容我得向作者致歉)。跳躍性的敘述及“沒頭沒尾”的對話穿插加強了行文的陌生化效果,而這種陌生偏又是極富詩情的,以至于在全書的其余線索中也暈染著許多清新獨特的意象,且非常溫和。故此我又想起導師用“貴族”定義的初衷。我想這恐怕是因為全書給人的感覺確實很“美”吧。在這個看似逆反,適合批判,適合揭露的主題下,作者卻采用極富詩意的手法描摹,確實將我們帶入童年的矮床邊,帶進一個娓娓道來的故事里。
      
      最后,不得不坦言翻譯得很一般?!渡碇{皮》我只查到這一個譯本,覺得譯者前言寫得不錯,可翻譯時大概有些倉促,不通的語句俯拾即是,如P164“他們疑惑地向他揮揮手,然后開始漫不經(jīng)心地跑向船塢,怕萬一帕特里克其實是一個朋友,然后跳上船塢,向他跑去。”
      
      嗯,近期打算翻下原著,擔心受這譯本誤導。
      
      
      
      
      
  •     多倫多是加拿大最大的城市,是這個國家的商業(yè)文化中心。雖然加拿大常常顯得默默無聞,但多倫多總也勉強算得上是國際都市。
      
      與這個地位不相襯的,是多倫多具有的一種蠻荒氣質(zhì)。雖然市中心的金融區(qū)也是高樓云立,大學里設備齊全,歌劇院與酒吧連成一片,但奇怪的是,在這個城市里,人每時每刻都能感到來自大自然的壓迫感。大自然似乎在不停提醒這個城市的居民,百多年前,這里還是密林叢生的地方,人類將它變成燈紅酒綠的都市,只是最近的事情。
      
      這與這個城市建了多少樓,修了多少街道,有多少個族裔的居民似乎都沒有關(guān)系。多倫多街頭族裔混雜,近一半的居民并非在加拿大出生,一眼看去,非常具有國際都市的樣子,但是這些都沒有用。自然的威力如此巨大,這讓人覺得不安。
      
      這讓中國人覺得陌生。在中國,所謂自然,常常是需要開車到野外去看的東西。在城市里,自然早已順從于人。但在這里,太陽初升及降落時極其明亮刺眼,據(jù)說原因之一是空氣污染程度輕。結(jié)果,常有司機未戴墨鏡而發(fā)生車禍。從市區(qū)出來,開車十分鐘就上了城中高速公路,路旁山谷連綿,各色樹種,在秋天爛如織錦。
      
      到了冬天,氣溫下降到零下二十度以下,是詩中講的”皂雕飛處,天慘云高“。這時人試圖與自然抗衡的努力更加顯得可笑。市政府門前的廣場上,冬天晚上舉行光之節(jié),點燃近百個火把,但在火光映襯的雪地上,仍然顯出人們凍得發(fā)抖的黑影。
      
      這就是翁達杰這本小說的背景。我眼見的多倫多,是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的多倫多,已是一個急劇繁華起來的都市。但它畢竟尚未脫去蠻荒的影子。翁達杰小說里的人們,是這個城市的開荒者。他們身處的,是一個幾乎沒有文化歷史,仍被自然牢牢占據(jù)的城市。雪、嚴寒、樹林、牛群、山谷,在他們的生活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人在蠻荒中,言語會少些花巧,思想?yún)s可能更活躍,感覺也會更敏銳。
      
      翁達杰本來適合寫歷史小說。這本小說實在也已接觸到多倫多的靈魂。
      
  •     一本不是很容易讀懂的書,一本人的歷史
      
      回想自己,我們一樣的背井離鄉(xiāng),我們一樣的是城市邊緣人
      
      在我們的生活中,一樣的是不同的方言,不同的生活習慣
      
      帕特里克,那也許就是我們
      
      有一些人融入城市,有一些人總在游離之間
      
      有一些人在城市中迷失,。。。。。
      
      城市,有時對我們總那樣陌生
      
      克拉拉,愛麗絲,對于我們,好像很遠,我們只有奔波,只有生存的艱難
      
      城市在發(fā)展,那些建設者,還有誰記得??
  •     又名《披上獅皮》。
      
      這是派崔克給小女孩漢娜講的一個故事。漢娜長大之后,成為護士,遇到了《英國病人》。所以,這大概可以算是《英國病人》的前篇,只是兩者除了漢娜之外再沒有其它的聯(lián)系。這是關(guān)于一個叫做派崔克的男人的故事。
      
      敘述的語調(diào)平緩,帶著一種詩意和很強的畫面感,韻味是慢慢浮現(xiàn)的,到最后才達到高潮,如同《英國病人》,婉轉(zhuǎn)低回的音樂在“傻瓜,我一直愛著你”這句告白中忽然爆發(fā)。
      
      另一妙處在于多條線索的穿插進行:從橋上被風吹下去的修女、偶然抓住從天而降的修女的工人、幽默的小偷、更加幽默的小偷的妻子,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人命運不經(jīng)意的交錯。因為作者認為:人生是一幕拼圖,每個人都只是其中的一小塊,是一部人類交響樂中的一個音符,當他們的命運碰撞,交響樂才能達到輝煌的頂點。
      
      一個很難忘記的句子: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的心靈是跑在身體之前的。
  •   他有新書出版了 cat's table
  •   “一眼看去,非常具有國際都市的樣子,但是這些都沒有用。自然的威力如此巨大,這讓人覺得不安。 ”
    怎會讓人覺得不安。
    或許只有不喜歡大自然的人才會覺得不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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