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宇宙

前言

　　推薦序 Love Is Four-Letter Word陳芳明（政治大學(xué)臺灣文學(xué)研究所所長）　　嬰兒初生，宇宙垂老；嬰兒純潔，宇宙蕪雜。啼聲初試的嬰兒挾帶龐沛的淚水與音量，那是面對陌生宇宙時必須鼓起的勇氣。羅毓嘉帶著他的第一冊詩集登場時，就像一個嬰兒降生在複雜的宇宙，音色十足，頗具信心。詩集命名為《嬰兒宇宙》，顯然有其微言大義。嬰兒至小，宇宙至大，暗示一個無邊的空間可供追逐。意義可能又不止於此，如果這個宇宙屬於嬰兒，一切事物都必然是新生，則詩人便擁有權(quán)利重新定義他所賴以生存的世界?！　∵@是一冊情詩集，懷有嬰兒心靈的詩人，決心要為自己的情感設(shè)計命名，他以雄辯的愛要與這沈重?zé)o比的世界改寫契約。至少不再揹負傳統(tǒng)包袱，不再逃避社會歧視；他以熱情，以勇氣，以過人的信心，簽下一份和而不同，或同而不和，或又和又同的全新契約。他的詩要讓世間知道，愛情襲來時，不是接受，便是付出，無需耗神抗拒?！　尤说膵雰盒撵`，容納在誠實的語言裡；以一種愛你入骨的表達方式，毫不遮掩內(nèi)心的激情、熱戀、歡愛。異性戀世界不能接受的敗德之愛、?廢之情，在嬰兒宇宙裡都得到容許。嬰兒族裔裡的詩人，從來不想與這個社會吵嘴。在他自主的生命中，建立一個互不侵犯的法則與邏輯。在那裡，並不存在任何不道德的規(guī)範；不敢愛或恐懼愛，才是真正的不道德?！　≡娙藖K非沒有抗議或憤懣，面對被剝奪的歷史發(fā)言權(quán)，他儲存足夠的語言與想像，糾正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傲慢與偏見。〈恐怖時代〉這首詩是罕見佳構(gòu)，他藉金字塔的隱喻，指控傳統(tǒng)成見堆砌得極其宏偉，在金碧輝煌的謊言裡，有多少人遭到貶謫，有多少人受到驅(qū)趕：　　蕈狀的花開了許多許多次，　　被鞭笞許久的人，找不到層?屬的村莊?！　“胱鹱炙叩氖a影，覆蓋我們，我們睡在谷底?！　∷惚M千萬日光，　　只為築起那碩偉、龐大、別人的夢?！　e人的夢看來是那樣碩大無明，被鞭笞的族裔則又是何種下場？　　我們拿血管編成花環(huán)，給裸體畫上斑紋，　　任黏菌攀上我們的眼睛　　假裝自己穿著不存在的襯衣款式，　　好像演一場舊式的戲劇?！　≡谖覀兣c別人之間，是一道寬闊河流，完全不容涉渡。被隔離的族裔，失去歷史認同、國族認同、性別認同的權(quán)利。他們可能需要偽裝成仿冒，但是，所有的保護色都只停留於表面。相對於金字塔「蕈狀的花」，我們這個族裔只能「拿血管編成花環(huán)」，只能在「裸體畫上斑紋」。強迫自我去認同別人，不如重認自己之「同」。環(huán)繞在生命中的國族、性別、歷史，都是層纍造成的霸權(quán)論述，其中富饒著特定的沙文主義與文化偏見。所謂傳統(tǒng)，無非就是把不同價值觀念者視為異端的一種脾性。　　異中求同，是多麼困難的一種文化；同中存異，是更加困難的一種挑戰(zhàn)。詩人反覆求索的，只能選擇同中存同與同中求同。寬闊宇宙能夠接納族裔的空間是何等容仄。在二十歲那年，詩人寫下如此悲傷的詩行：　　我像一隻鹿望著　　草食豐美的水畔漸遠漸小漸遠……　　──〈二十自述〉　　他與他的族裔被驅(qū)趕遠離廣邈的草原，嚐盡離群索居的落寞滋味。二十歲的少年，一夜之間被迫成熟，看透人間的虛假險惡，唯一能夠信守的，只有他的族裔：　　我們在早晨共飲一杯牛奶　　同洗一條內(nèi)褲，分辨污漬裡相異的路徑　　──〈分裂〉　　高度的象徵手法，精確點出詩人生活的痛苦與歡樂?！捶至选颠@首詩的副題是：「寫給另一個自己，我所親愛」，暗示了詩中既是一個人，也是兩個人。分裂可能是分裂，也可能是結(jié)合；既是鏡像，也是幻像；既是現(xiàn)實，又是想像。詩中的思維、情緒、哀樂，充滿各種可能的辯證。在正、反、合的演出中，始於一人，終於兩人。其中暗藏?zé)o數(shù)的自我，也襯托出無數(shù)他者。那種無盡的延伸，是複數(shù)的辯證之愛：　　我們背對背，浸坐在汗?jié)竦脑∨柩e　　伸指摸索彼此的皮膚　　脊梁，和肌理　　回顧體表共同的皺褶　　洞見疤痕鋪排隱然的章法　　──〈分裂〉　　這一幅圖像，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如果是一個人坐在鏡前，姿勢自然是背對背。如果是兩個人背對背坐在一起，不也像極鏡中映照？詩行中的「回顧」與「洞見」，高度富於性的暗示；說得很少，卻已道盡一切。詩中相當(dāng)哲學(xué)地如此提問：　　我們，我是說我們　　能否同時是兩個人　　到底是誰在追趕誰的人生？　　──〈分裂〉　　多麼令人困惑而又苦惱的自我告白。在另一首詩裡，詩人再度提出自虐式的問題：　　我不是一個男孩，　　但也不是一個男人　　您可曾在鏡中尋找過自己陌生的背影？　　──〈阿姆斯特丹〉　　詩中出現(xiàn)「您」的尊稱，顯然是輩分較高。我汲汲追求的，是鏡中的自我嗎？那位年紀較大的男人，一生也這樣追求過，現(xiàn)在則輪到年輕的「男孩」或「男人」從事同樣的追求?！　∽逡嵫e的愛情，有時過於接近色情，卻不淪於淫穢，反而滲出一種哀傷與一種歡愉：　　若我肢離你時你是寂靜的，雨後的樹木皆綠著?！　≌J清尋常給你胳肢發(fā)笑的胎記，　　握著你的手指，細數(shù)骨節(jié)並模擬各種折屈，　　我喜歡在更近更近處，再聽你彈支小曲?！　々ぉぁ粗x你〉　　這是抒情的頌歌，又是告別的輓歌。肉體的結(jié)合與分離，意味著靈魂的再生與死亡。肢離當(dāng)然是交歡的結(jié)束，正是在這樣的時刻，喜悅與悲涼辯證地交互出現(xiàn)。詩行中的文字，是一種極其私密地互認。在生生死死、又生又死的時刻，愛情是僅有的見證。　　羅毓嘉是一位充滿信心的詩人。對於自己的性別取向，以及自己的風(fēng)格方向，他有果斷的抉擇。語言上，不時可以看到前輩詩人的影子；早期如?弦，近期如羅智成，都以不同的語法在詩行中出現(xiàn)。二十餘歲的年輕寫手，仍然還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型。但是，這種現(xiàn)象全然不令人擔(dān)心。他的創(chuàng)作慾甚熾，生產(chǎn)力極強，總有一天必能開闢出羅氏詩藝?！　≡娂袠O具企圖心的力作〈不和諧音喉唱：二部和聲〉，似乎也難擺脫商禽〈用腳思想〉的影響，卻也無妨。這首長詩，以上下雙欄的形式同時進行，自然寓有鏡像演出的意味。無論是象徵與句法，完全不遜於商禽。這是值得期待的詩人，正在上升，還在上升，不斷上升。詩集中可能負載過多性愛的意涵，那種寫法，正好彰顯他勇於嘗試，也敢於實踐。愛情的交歡，即使是胡言亂語，即使是充滿髒話，無疑都是洗滌的過程。Love is four-letter word.(愛即髒話)，旨哉斯言。何況這冊詩集寫得如此聖潔，經(jīng)過每首詩的施洗，靈魂都獲得淨(jìng)化。嬰兒的宇宙，宇宙的嬰兒，隨著詩集的誕生，被貶謫的族裔在詩行之間都將得到淨(jìng)身救贖?！　?010.6.30 San Jose後記我只是就寫了　　許久未曾談詩了。而談?wù)撛?，似乎又比寫詩來得困難一些?！　∫欢纫詾樽约憾迷姡詾槎米约??！　〉?dāng)我穿梭城市，詰問生命，並試圖將某些難以逼視的片刻凝止在詩句的隻字片語時候，我才知道這些詩，從來並非我能掌握。詩人的工作無異於靈媒，世界在我遙遠的前方鋪排出各種樓閣風(fēng)景，而我的人生就這樣被它們所役，必須一直、一直在現(xiàn)實與預(yù)言中間無止地折返跑。　　二○○四到二○○八，我談過幾次算不上成功的戀愛，還在一起時就夢見他們離開。他說，他記得的──青春期時，那眷村泵浦冷水流過胸膛的溫度。他說，經(jīng)常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說話的時候，立夏才過，兩個人在沙發(fā)上剝開橘子分食，橘皮滲出苦苦的汁。分手後，繼續(xù)為他寫詩。我的青春期也如同記憶中的夏天，很快地過完?！　》珠_之前他說，「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沒想到你還是讓我失望。」　　但他根本不讀我的詩?！　〕鞘袑⒆陨泶罱ǔ陕窂?，人們踩踏而過。航線穿梭城市中間，想像軌道總有交會之處，轉(zhuǎn)轍器扳過去，敘事有所關(guān)連。在城市裡安放歷史，命運，夢境與虛構(gòu)的生活，讓它們成為城市身世的部份。略略移動，躲進街道，躲進人群。停下來讓人群走過我生命的頓點，讓它靜止。凝結(jié)。讓它們，成為自我意義的發(fā)生?！　∥覀兘袢盏木铀窃娙酥?，是萬神之殿?？梢娕c不可見的語言，包藏著什麼樣的祕密，魅影漂浮游移，呼吸著道聽塗說，偽科學(xué)，精神病，城市裡滿佈致癌物質(zhì)的飲食與空氣，打開電視然後關(guān)上，然後又再乘著遙控器繼續(xù)旅行……。語言是開啟萬神之城的鑰匙，是心靈浮光之鏡，然後時間過去。樓廈會傾頹，萬物皆枯朽。然後時間過去?！　」潭ǖ穆肪€，飲食，穿著與言語，規(guī)則與紀律，終究不能保證這是個確定的世界。我的日常生活，也就在重複中逐漸模糊……　　然後。然後，只有時間依然一直存在著?！　∵@本書從我起心動念到真正成書，歷時大約兩年。收錄的篇幅，創(chuàng)作時間橫跨二○○七到二○一○，在幾個版本的編目之間游移，成為現(xiàn)在的模樣。這是否表示著，那些曾被選入而又放棄的篇章，終於只是我眾多反覆流轉(zhuǎn)的思緒當(dāng)中，一些僅有我自己記得的節(jié)點呢？又是否表示著，那鬼魅般的二○○五到二○○七，竟是我想要忘懷的時間?！　∪会釙r間過去，你我現(xiàn)今所立定之處仍然會是一樣的地方嗎？正因為詩是唯一不滅的，而能高於時間而存在，能定義時間、空間，讓所有可能的段落在那裡交會。時間永遠不停，但當(dāng)時間過去，我是變得更溫柔，或者更殘酷了？是詩帶著我回去，回到那書寫當(dāng)下已必然流逝的今日的居所，而使我能與回憶辨証，與時間抗衡，尋求在時光蟲洞裡安身的居處?！　〕鞘猩顬吢奶幍膽j望，誘惑與折磨，竟似是海妖賽倫的引路之聲，讓我在這反覆路途上失了方向?！　〉v有憂慮，我只是就寫了。終究回過身來，詩會是我永恆的歸處。

內(nèi)容概要

　　2009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得主，《INK文學(xué)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羅毓嘉，創(chuàng)作十年，是少見同時書寫新詩與散文的年輕作家，《嬰兒宇宙》是總結(jié)近年創(chuàng)作成果的詩集?！　∪粑抑x你時你會喘息，陽光暴雨同時侵襲，請吻我，儘管你的眼睛已不在那裡。笑容轉(zhuǎn)而闃暗，以至於靜，打開憂傷的胸廓，你的肋骨是整座鋼琴。　　羅毓嘉的詩輕盈纖細，像飛絮般遁入你的呼息，帶著無可自拔誘使人們朗讀的祕密。而朗讀他的詩，我們的渴盼竟是，能否在我們唇間再停留久一點，讓我們重回過往的年代，一個曾經(jīng)私密地為某個人朗讀詩句的美好年代。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羅毓嘉　　1985年生，建國中學(xué)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xué)新聞系畢，臺灣大學(xué)新聞研究所碩士。曾獲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臺北文學(xué)獎，全國學(xué)生文學(xué)獎，政大道南文學(xué)獎與臺大文學(xué)獎等；《INK文學(xué)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著有現(xiàn)代詩集《青春期》(2004，自費出版)。作品散見於人間副刊、聯(lián)合報副刊、明道文藝等刊物，並曾選入《98年散文選》、《2009臺灣詩選》。目前為中時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專欄作者。  

編輯推薦

　　──李癸雲(yún)（政治大學(xué)中文系副教授）、凌性傑（詩人、建國中學(xué)國文科教師）、陳芳明（政治大學(xué)臺灣文學(xué)研究所所長）、陳育虹（詩人）、楊澤（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感性推薦（依姓名筆劃順序排列）　　「驚喜推薦一位年輕詩人的作品?？梢詮闹袠芬娬Z言的輕盈靈動，揉合青春煩惱於鮮活呼吸、收放自如的小宇宙?！供ぉと碎g副刊　　「那些由迷夢喚起而由理智記下的，是最美的……紀德二十五歲時窺見的創(chuàng)作奧祕，毓嘉必定也了然於心；以及艾略特與波德萊爾屬於城市的聲音；以及宇宙初生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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