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12-10-25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作者:[英] 約瑟芬?鐵伊 頁數(shù):205 字數(shù):102000 譯者: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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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一部獨一無二的歷史推理小說,甚至很“不像”一本推理小說。小說中所謂的案件是英國歷史上一宗家喻戶曉的故事:理查三世為了篡取王位,謀殺了囚禁在倫敦塔上的兩個小王子。
“罪行”令人發(fā)指,更令人深思。但是病床上的格蘭特探長卻根據(jù)他縝密的推理,一舉推翻了流傳四百年之久的歷史定論,并告訴我們:事情的真相未必就是你聽來或看來的那樣!
作者簡介
約瑟芬·鐵伊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以來,偵探小說史上最輝煌的第二黃金期三大女杰之一,也是其中最特立獨行的一位。和她齊名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多蘿西·塞耶斯都是產(chǎn)量驚人的作家,鐵伊卻窮盡一生之力只寫了八部推理小說,八部水準齊一的好小說。她寫作沒有推理公式可循,每一部小說都有其各自獨特的風貌。她的筆法妙趣橫生,文風冷靜優(yōu)雅。被譽為一生沒有任何失敗作品的大師。鐵伊的代表作《時間的女兒》,是推理小說史上一部空前絕后的奇書,被稱為歷史推理小說之最,正面攻打一則幾乎不可撼動達四百年的歷史定論,比絕大多數(shù)的正統(tǒng)歷史著作更加嚴謹磊落,在英國犯罪作家協(xié)會票選的史上百大推理小說中名列榜首,在美國犯罪作家協(xié)會票選的的百大推理小說中位列第四,而前三名分別是《福爾摩斯全集》、《馬爾他黑鷹》和《愛倫·坡短篇小說集》。除《時間的女兒》外,鐵伊另有兩部作品入選,分別是《法蘭柴思事件》和《博來特·法拉先生》。
章節(jié)摘錄
真相是時間的女兒。——古諺1格蘭特躺在高高的白色病床上,滿懷厭惡地瞪著天花板。這片光潔的平面上增添的每一條新裂紋他都非常清楚。他曾把天花板當做地圖在上面探險,發(fā)現(xiàn)了河流、島嶼和陸地;也曾把它當做畫謎搜尋隱藏的圖形,找到了幾張臉、幾只鳥和幾條魚;抑或拿它充當數(shù)學演算的對象,算是重拾兒時的記憶,推導定理、測量邊角、做些三角運算。如今他實在想不出還能拿它再做些什么——除了就這么瞪著。他恨透了眼前這片天花板。他曾經(jīng)向矮冬瓜提議:或許她可以把他的病床偏轉(zhuǎn)一點,這樣他能面對一片新的可供研究的天花板。但這似乎會破壞房間的均衡,而“均衡”在醫(yī)院里是僅次于“清潔”的戒律。所有歪斜的東西在醫(yī)院中都是大不敬的。為什么不看書?矮冬瓜問。他的朋友總送給他各種簇新而且昂貴的小說,為什么不接著看下去?“被生到這個世上的人太多,被寫出來的字也太多。每一分鐘都有上百萬的文字被印成鉛字。想想都可怕。”“你便秘了。”矮冬瓜說。矮冬瓜其實是英格漢姆護士,而且事實上她足有五英尺二英寸高、身材勻稱。稱她“矮冬瓜”,是格蘭特為了不得不聽任這個德累斯頓寶貝指派而尋找的一點心理補償。這種家伙他原本用一只手就能教訓得服服帖帖。當然,這是在他能自己站著的時候。問題不只在于矮冬瓜教訓他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她挪動格蘭特六英尺多高的身體時舉重若輕而且毫不客氣的手法也讓格蘭特覺得恥辱。矮冬瓜似乎不知道重量為何物。她拋床墊的動作帶有轉(zhuǎn)盤子雜耍人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優(yōu)雅。矮冬瓜下班后,接替她來照顧他的是亞馬遜——一位胳膊酷似山毛櫸樹樹枝的女神。亞馬遜本名達羅爾,來自格魯切斯特郡①,每到水仙花盛開的季節(jié)就會犯思鄉(xiāng)病。(矮冬瓜來自利薩-圣安娜,沒有這套和水仙花有關的無聊事。)亞馬遜有一雙既大又溫柔的手和一對既大又溫柔的牛眼,目光中永遠飽含著關切,只是最輕微的體力活兒都會讓她喘得像個風箱??傮w來說,被暗示“重如死豬”比被視為“輕若無物”更讓格蘭特覺得恥辱。被困在床上、成為矮冬瓜與亞馬遜的負擔,這都是因為格蘭特掉進了掀開蓋的地溝。顯然,這才是恥辱中的恥辱。與此相比,亞馬遜的喘息與矮冬瓜哼唱的小曲只是水到渠成的結果。“掉進掀開蓋的地溝”稱得上可笑之事中的極品,囊括了啞劇、突降法與怪誕造型。當格蘭特從巡查路線的正常水平線上消失時,他正忙著追捕本尼·斯科爾。本尼在下一個拐角絆倒、跌進威廉警官懷里,總算給這個令人無法容忍的場景彌補了一小段可資慰藉的情節(jié)。①格魯切斯特郡(Gloucestershire)位于英格蘭西南部,其郡花為野水仙。本尼要“進去”三年,對于女王陛下的執(zhí)法者來說,這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但本尼可以因為表現(xiàn)良好而獲得減刑。在醫(yī)院里,可沒有表現(xiàn)良好獲得減刑的可能。格蘭特不再瞪著天花板,而是將視線滑向床邊桌上的那堆書、那堆矮冬瓜一再提醒他關照的五光十色而且價格不菲的東西。最上面一本配著粉紅得不自然的瓦萊塔①的漂亮圖片,是拉維尼婭·費奇每年一度貢獻出的某位無辜女主角的苦難史。從封面的港口背景看,這次的瓦蕾莉或安吉拉或西塞莉或丹尼絲肯定是某位海軍軍官的妻子。格蘭特翻開過這本書,只為看一眼拉維尼婭寫在扉頁上的溫柔問候語。在《汗與犁》里,西拉斯·維克雷用了七百多頁展示自己塵俗的一面。從第一段判斷,場景和西拉斯上一本書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不同:母親收納了潛進臥室的第十一個相好,父親梳攏了家門外的第九個情人;大兒子在牛棚里耍弄著官方人物,大女兒在干草場順從了自己的戀人;至于其他諸人,此時都在谷倉睡作一團。雨滴從茅草屋頂?shù)温?,糞肥自糞池之中蒸熏。西拉斯從不會忘記糞肥。讓糞肥的蒸熏氣成為這幅畫面中唯一令人振奮之處并不是西拉斯的過錯。倘若發(fā)現(xiàn)哪種蒸熏之氣可以使人益發(fā)沉靡,西拉斯不會拒而不用。①瓦萊塔(Valetta)馬耳他共和國首都,歐洲文化名城之一,以圣約翰騎士團第六任首領讓·德拉·瓦萊塔的名字命名,另有諸如“圣約翰騎士團之城”、“巴洛克的偉大杰作”、“歐洲藝術之城”等別名。瓦萊塔處于地中海中心地帶,靠近西西里,是許多重要海上路線的樞紐,陸上與海上要塞。在封套色彩對比強烈的西拉斯著作之下是本帶著愛德華式花體字與巴洛克式怪異圖樣的精巧冊子,名為《她腳趾上的鈴鐺》。這是胡貝·魯日對惡行進行調(diào)侃的嘗試。胡貝·魯日總是能讓讀者在頭三頁發(fā)笑。此次在第三頁前后你會注意到,胡貝從那位極其善于調(diào)侃(但當然不算惡毒)的人物蕭伯納身上學會一點:賣弄機智的最簡單的方法是利用那種廉價而便利的方式——反諷。然后你可以跳過三句直接看后面的笑話。那本暗綠色封皮上有槍炮火光圖案的是奧斯卡·奧克雷的新作。盡管書中人物嘴邊總掛著刻意營造的美式語言,其實并無半點真正的美式睿智或尖刻。金發(fā)美女,迷亂酒吧,亡命追逐。相當壯觀的一堆垃圾?!哆z失的開罐器之謎》,約翰·詹姆斯·馬克著,頭兩頁中就出現(xiàn)了三處訴訟程序上的錯誤。以此構思一封寫給作者的讀者來信,這倒給格蘭特帶來了至少五分鐘的快樂。他已經(jīng)記不清最底下那本薄薄的藍皮書是什么。某種嚴肅而且充斥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東西,他想。孑孓蠅,或者卡路里,或者性行為,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即便是在這種書里你也能預料到下一頁寫著什么。世界如此之大,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想到偶爾做點改變?難道現(xiàn)在所有人都被圈進了一個套路?如今的作者寫了太多滿足公眾需求模式的東西。公眾談論起“一本新的西拉斯·維克雷”或“一本新的拉維尼婭·費奇”就像談論“一塊新磚頭”或是“一把新梳子”。他們從不會說“某某寫的一本新書”。他們的興趣不在書本身而在于它是否夠“新”。他們很清楚那本書翻開來會是什么樣子。如果世界上所有的印刷機能停止運轉(zhuǎn)一個世代,那倒未嘗不是件好事。帶著這種想法,格蘭特將已經(jīng)膩煩的目光從這堆花哨書本上移開。應該給文學一段休整期。那些“超人”應該發(fā)明一種射線讓一切文字同時凝止。這樣人們不會在你不得不臥床時送給你一大堆無聊的廢物,來自東德的霸道大媽也不會總提醒你去把它們讀完。格蘭特聽見門開了,但懶得張望。他把頭扭向墻,擺足姿態(tài)。他聽見有人走近床邊,于是合上眼避免可能的談話。眼下他既不想要格魯切斯特郡的憐憫也不想要蘭開斯特郡的麻利。隨后的一瞬間飄來一絲隱約的誘惑:仿佛來自格拉斯①千頃田間的懷舊氣味挑逗著他的鼻腔、游走在他的腦中。他品味著,分辨著。矮冬瓜有薰衣草碎屑的味道,亞馬遜卻是肥皂與碘酒味。此時雍容地彌漫在他鼻腔中的是“圍墻五號”②的味道。在他認識的人里,只有一個人用“圍墻五號”——瑪爾塔·哈拉德。他睜開眼睥睨著她。顯然她已經(jīng)俯身查看過他是否睡著,現(xiàn)在正猶豫不決地——倘若瑪爾塔的處事風格也能用“猶豫不決”來形容的話——站在那里盯著那堆明顯未曾翻閱過的書冊。她的一個胳膊下夾著兩本新書,另一個胳膊下夾著一大束白丁香。格蘭特不確定選擇白丁香是否因為她認為這是合適妝點冬季的花朵(瑪爾塔在劇院的化妝間里從十二月到來年三月都插著白丁香)、抑或因為這種花朵不會破壞她的黑白分明的著裝風格。她戴著新帽子和平時的珍珠。那些珍珠曾經(jīng)是他用來安撫她的一種工具。她看起來很漂亮、很巴黎,而且——謝天謝地——很沒有醫(yī)院味道。“吵醒你了,阿倫?”“沒有。我沒睡著。”“看來我是雪中送炭了。”她把兩本書丟到它們那些備受冷遇的兄弟身邊,“但愿這兩本能比其他幾本帶給你更多的樂趣。難道你就不能試著讀一點我們的拉維尼婭?”①格拉斯(Grasse)法國南部城市,有“香水之都”之稱。②原文為“L’Enclos Numero Cinq”。作者杜撰的香水名,以此戲謔著名的法國香水“香奈爾五號”,因“香奈爾”(Chanel)與英語“水道”(channel)相近。“我什么也看不下去。”“哪兒又疼了?”“快疼死了。但既不在腿上也不在背上。”“那是怎么回事?”“我的堂妹勞拉管這叫‘無聊的芒刺’。”“可憐的阿倫。你的勞拉說得沒錯。”她把一束水仙從對于它們來說顯然過大的花瓶里拎出來,以她最嫻熟的動作之一將它們丟進洗臉盆,接著換上那束白丁香。“有人認為無聊是個長長的哈欠,但它當然不是。它只是種刺癢。”“太微不足道了,就像被蕁麻扎了一下。”“你為什么不試著接納新東西?”“改善一下社交氣氛嗎?”“改善你的心理狀態(tài)。更不用說這對你的靈魂和稟性有好處。你可以學點哲學、瑜伽或者類似的什么。不過,我想一個注重分析的腦子未必能適應抽象的冥想。”“我可不想溫習代數(shù)。我知道自己有點虧待代數(shù),我是說上學那會兒。但我已經(jīng)對著這塊該死的天花板做過這么多幾何題,現(xiàn)在真有點厭煩數(shù)學了。”“算了。我想向你這樣的人建議什么拼圖游戲也沒用。填字游戲怎么樣?我可以給你找本填字游戲書,如果你愿意的話。”“看在上帝的分上,別。”“當然你也可以自己編填字游戲,我聽說這比解答還有意思。”“也許。但一本字典得有好幾磅重。再說我一向痛恨查工具書。”“你下象棋嗎?我記不清了。喜歡破解棋局嗎?白方先行、三步之內(nèi)將軍,諸如此類的。”“我對象棋只有視覺上的興趣。”“視覺上的?”“那東西很有裝飾性。騎士、卒子還有陳列架。很高雅。”“有意思。我真的可以給你帶一套來。好吧,不談象棋。你可以做些學術研究。這也像是一種數(shù)學:給未解的謎題找出解法。”“你是說未破的懸案?所有的陳年疑案都記在我腦子里。眼下沒人能對其中任何一件做任何事。一個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人當然更沒希望。”“我不是說蘇格蘭場檔案架上的東西。我的意思是那些更加——怎么說來著——更加經(jīng)典的東西。那些讓整個世界困惑了多少世代的東西。”“比如?”“比如……比如珠寶盒里的密信。”“天哪,別再是蘇格蘭的瑪麗女王①。”①據(jù)稱由蘇格蘭瑪麗女王在1566—1567年間寫給博斯韋爾伯爵的八封密信。有人認為這批信件可以證實瑪麗女王曾參與密謀殺害自己的丈夫達安雷勛爵,但也有人認為信件純屬偽造。此案至今未解。②伊萊克特拉(Electra),希臘神話人物,以冷血弒母而為人所知。“為什么不行?”瑪爾塔問。和所有女演員一樣,她眼中的瑪麗·斯圖亞特總隱在一層潔白的紗幔之中。“我可能會對一個邪惡的女人感興趣,但對一個愚蠢的女人絕對不會。”“你是說愚蠢?!”瑪爾塔以她最近似伊萊克特拉②的低沉嗓音說道。“非常非常愚蠢。”“阿倫,你怎么能這么說?!”“如果換個頭飾也許沒人會再注意她。都是她那頂小帽讓人們迷了心竅。”“你覺得如果她戴頂遮陽帽就不會受到如此的愛戴?”“沒人多愛戴過她,不管她戴哪種帽子。”瑪爾塔以她畢生的舞臺經(jīng)驗展現(xiàn)出一個仿佛花了一個小時才畫好的“怒妝”。“你為什么有這種想法?”“瑪麗·斯圖亞特身高六英尺。幾乎所有個子過高的女人都性冷淡。隨便去問個醫(yī)生好了。”說出這些話后,格蘭特有些奇怪:在瑪爾塔把他收留為候補消遣對象的這些年里,他居然沒有想到將她對男人臭名昭著的冷面孔與她的身高聯(lián)系起來。瑪爾塔本人卻并沒多作聯(lián)想,她的心思仍集中在她心愛的女王身上。“至少她是位殉道者。你必須承認這一點。”“殉身給什么?”“她的信仰。”“她只殉身給她的風濕病。她未經(jīng)教皇許可就嫁給了達恩雷,又依照新教儀式嫁了博斯韋爾。”“再說下去你是不是準備告訴我她根本不曾被囚禁!”“你的問題在于總想象著她被關在城堡里的一個小房間、窗戶上架著鐵欄桿、只有一位忠實的老仆分享她的禱告。事實上她擁有一個簇擁著六十個仆從的私人住所。當仆從人數(shù)削減到卑微的三十人時她開始不停地抱怨,減到只剩兩個男秘書、幾個女伴、一個裁縫以及一兩個廚師時她已經(jīng)覺得屈辱到痛不欲生。而這一切開銷卻要伊麗莎白掏自己的腰包支付。伊麗莎白為她花了二十年錢,瑪麗·斯圖亞特則舉著她那頂蘇格蘭皇冠在歐洲四處吆喝了二十年,招徠所有好事者幫助她掀起一場革命、奪回她失去的王位——或者說伊麗莎白正坐著的王位。”格蘭特看了一眼瑪爾塔,發(fā)現(xiàn)她面帶笑容。“你現(xiàn)在覺得好點了?”她問。“什么好點?”“那些芒刺。”格蘭特笑了。“不錯。剛才我忘了它們的存在。這至少該算是瑪麗·斯圖亞特做的一件好事。”“你怎么知道這么多關于瑪麗的事?”“在學校的最后一年我曾做過一篇關于她的論文。”“但你不喜歡她,我猜。”“不喜歡我所發(fā)現(xiàn)的她。”“這么說你不認為她是個悲劇人物?”“哦,她很有悲劇色彩。但絕不是民間傳說添加給她的那些悲劇色彩。她的悲劇在于生為女王卻只有一個村間農(nóng)婦的眼光。和鄰街的都鐸太太攀比無傷大雅而且有幾分趣味,這也許會讓你過分沉溺于欠缺考慮的分期付款,但影響的只是你自己。把同樣的戰(zhàn)術應用在國家的統(tǒng)治上卻是災難性的。如果你執(zhí)意將自己屬國的一千萬臣民當做賭資押在與一個帝國的攀比上,最終只會眾叛親離。”格蘭特躺下,思索片刻,“如果擔任一個女子學校的校長,也許她倒會獲得可怕的成功。”“低俗!”“我沒有惡意。學校的員工會喜歡她,所有的小女孩也都會崇拜她。生錯了地方,這就是我所稱的她的悲劇所在。”“好吧??礃幼又閷毢忻苄乓膊淮嬖诹恕,F(xiàn)在還剩什么?鐵面人①嗎?”“我不記得那是誰,一個成天裝腔作勢地躲在鐵皮面具后面的人并不讓我感興趣。我不會對任何人感興趣,除非我能看到他的臉。”“哦,我忘了你對人臉有特殊愛好。波吉亞一家②都長得不錯,或許能有一兩個值得你看看、找出點古怪。當然,還有珀金·沃貝克③。冒名欺詐總是刺激的。是他?不是他?這游戲有點意思。在兩端找到完全的平衡是不可能的。你推下去它又站起來,就像那些不倒翁玩具。”門開了。門縫里現(xiàn)出丁克爾太太那張樸實的臉,而她頭上的帽子甚至更樸實也更滄桑。自從為格蘭特做事起,丁克爾太太就戴著這頂帽子,格蘭特也很難想象她戴上其他帽子的樣子。據(jù)格蘭特所知她確實還有一頂帽子,那頂帽子一般出現(xiàn)在丁克爾太太所稱的“憂郁”場合。無論就哪方面來說,丁克爾太太的“憂郁”并不常見,而且從未出現(xiàn)在坦比院十九號。丁克爾太太戴那頂帽子時有著一種明顯的儀式感,而且以“佩戴與否”作為對某一事件進程的評判。(“你覺得怎么樣,丁克爾?事情如何?”“還不值得戴上我的憂郁帽子。”)她戴著“憂郁帽子”參加過伊麗莎白公主的婚禮和其他一些皇家活動,為肯特女公爵出席的一場剪彩活動拍攝的新聞影片中,也確實出現(xiàn)過兩秒鐘她頭戴這頂帽子的樣子。但在格蘭特看來,這不過是一種“報告”或是對某一活動的世俗價值的評價。是否值得用帽子表示一下憂郁,每件事都可以這樣劃分。①1703年,也就是路易十四在位的第六十年,一名神秘人物在巴士底獄逝世。他已被囚三十四年,一直戴著一具天鵝絨面罩,掩蓋他的真面目。法國著名小說家大仲馬的《鐵面人》曾將這一傳聞進一步演繹,把天鵝絨面罩改成了鐵面罩。大仲馬的讀者多數(shù)相信這位身世不明的囚犯不是法皇路易本人即是他的孿生兄弟。而法國政治家及學者奎克斯武勛爵則提出此囚犯并非他人,正是法皇路易十四的親生父親。②波吉亞一家(The Borgias),十五世紀的意大利望族。其中羅德里格·波吉亞后來成為教皇亞歷山大六世。③珀金·沃貝克(Perkin Warbeck,1474—1499),十五世紀時英格蘭王位的冒稱者。歷史學家通常認為他只是個稅務官,但冒稱自己是英格蘭國王愛德華四世的小兒子、第一任約克公爵。“我聽見您屋里有人,”丁克爾太太說道,“正準備走呢,又想起這個聲音有點熟。我告訴自己:‘這不是哈拉德小姐嗎?’然后我就進來了。”丁克爾太太拿來了幾個紙袋和一小把銀蓮花①。她用女人之間的方式和瑪爾塔打著招呼,年輕時做服裝師的經(jīng)歷使她對劇院女神式的人物并沒有太過分的敬畏。她以不信任的眼光睥睨著那束在瑪爾塔的監(jiān)管下怒放的白丁香?,敔査]有看到丁克爾太太的眼神,卻看見了那一小把銀蓮花,于是仿佛排練過一般接過了下面的戲。“煞費苦心地給你找來白丁香,結果倒被丁克爾太太的野百合②搶了戲。”“野百合?”丁克爾太太的回話帶著懷疑。“它們抵得上所羅門王的所有榮耀③。得其自然者自得其樂。”①銀蓮花(anemone)多年生草本,亦稱復活節(jié)花(Pasqueflower)。與野百合相似,但絕非同一種花。②原文為“Lilies of the Field”。源自一首民謠,其大意為:你看原野上的野百合,即便沒有回報,它們?nèi)跃`放花朵;怒放是為稱頌我主,而不是計較報酬。③《圣經(jīng)·新約·馬太福音》載有“百合花抵得上所羅門王的所有榮耀”一語,故而百合經(jīng)常與所羅門的名字相聯(lián)系。丁克爾太太只有在參加婚禮或受洗儀式時才會去教堂,但屬于上過星期天主日學校的一代。她重新饒有趣味地打量起包裹在她的羊毛手套里的這一小把榮耀。“哦,這樣啊。原先我不知道。這倒更好理解一些,不是嗎?我一直以為那是白星海芋①。漫山遍野的白星海芋。貴得要命,你知道,但有些陰郁。這么說它們是有顏色的?那么,為什么他們不告訴大家呢?為什么一定要叫做百合花呢?”兩人繼續(xù)討論著翻譯問題,以及“圣言”是多么容易被誤讀(“我一直懷疑水上的面包究竟是什么。”丁克爾太太說),尷尬的氣氛早已消除。在她們?nèi)悦τ谟懻摗妒ソ?jīng)》時,矮冬瓜拿著另一個花瓶進來了。格蘭特注意到那個花瓶本是為白丁香而不是為銀蓮花而設計的。這是對瑪爾塔的敬意,一種可以繼續(xù)交往的表示。但瑪爾塔從不會在女人身上花費心思,除非她們眼下就有利用價值。她與丁克爾太太攀談不過是一種“社交手腕”,某種習慣性的隨意行為。由此可見矮冬瓜已經(jīng)被降格為只具功能性而非社交性。矮冬瓜從洗臉盆中收拾起被丟棄的水仙,謙恭地將它們重新插進另一個花瓶。很久不曾有什么景象能使格蘭特眼中充滿欣喜了,而一個謙恭的矮冬瓜是所有景象中最美妙的一幅。“好了,”瑪爾塔說道,她完成了對白丁香的最后一點修飾,將成果擺到格蘭特能夠看到的地方,“是時候讓丁克爾太太把裝在紙袋里的珍饈亮出來了。我想我猜得不會錯,不是嗎,丁克爾太太?至少會有一個紙袋里裝的是那著名的單身漢小圓餅吧?”①白星海芋(arum)包括十二種四季常青的草本植物,其中大多數(shù)是熱帶植物。所羅門百合(Solomon’s lily)是其中最常見的種類之一,但與通常意義上的百合完全不同。這種植物花朵巨大,而且會釋放出一種難聞的腐肉味道。這種氣味可以吸引雌性大蒼蠅為其傳粉。丁克爾太太是在拿故弄玄虛的瑪爾塔打趣。丁克爾太太滿面放光。“你想嘗一兩個嗎?剛剛出爐的。”“哦,雖說之后我必須為此懺悔——這些油膩的點心對于保持腰圍來說太要命了——但還是給我?guī)讉€吧,我可以放進手袋里留到劇院喝茶的時間。”她以一種夸張的諂媚姿態(tài)揀出了兩塊(“我喜歡邊緣微焦的”),把它們丟進手袋,然后說道:“好了,回見,阿倫。我過一兩天再來,給你帶雙襪子。沒有什么能比編織更能平定情緒了,我清楚。不是嗎,護士?”“哦,沒錯,確實如此。我的病人中有很多紳士都做編織活。他們覺得這很能消磨時間。”瑪爾塔倚在門邊拋給他一個吻,在矮冬瓜滿懷敬意的目光中離去。“本性難移。”丁克爾太太說,同時打開了那些紙袋。她指的不是瑪爾塔。2但是瑪爾塔兩天后回來時并沒帶著毛衣針和毛線。她在午飯后翩然而至,神采奕奕地戴著一頂哥薩克式帽子,帽子看似隨意的歪斜必定是在鏡子前擺弄了半天的結果。“我不會停很久,親愛的,我還要趕去劇院。今天有日場。上帝保佑。全是茶盤和笨蛋。我們都已經(jīng)膩煩了那些臺詞,卻還要登上那可怕的舞臺。我想這出戲不會下檔,就像在紐約上演的那些戲一樣,非十年不換而不是每年更換。這太恐怖了。沒人能受得了這種東西。昨晚演到第二幕時杰弗雷僵住了。他的眼珠幾乎要從臉上爆出來。當時我還以為他中風了。后來他說他不記得自上臺到僵住這段時間里自己做過什么,只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舞臺中間。”“你是說短暫失憶?”“哦,不。只是成了臺機器。念著臺詞,做著動作,同時腦子里卻始終想著別的東西。”“如果報道可信的話,對于演員來說這是常事。”“一般來說確實是。約翰尼·賈森能夠在趴在別人膝蓋上痛哭時數(shù)出屋子里有多少張紙。但這和演到一半走神不一樣。你知道嗎?在把兒子趕出家門、和情婦爭吵、斥責妻子和他最好的朋友私通時,杰弗雷的心思居然完全游離在外。”“那么他的心思在哪里?”“他說他決定把公園巷的公寓租給多利·戴克瑞、買下拉蒂默在理奇蒙的那套查理二世的房子。拉蒂默因為接受了總督任命而放棄了它。他想到房子里沒有浴室,而二樓那套有中國式壁紙的小房間可以改建成不錯的浴室。他們可以把那些漂亮壁紙拆下來,用來裝飾樓下后面那間沉悶的小屋子。那間沉悶的小屋子現(xiàn)在全是維多利亞式①的鑲板。他考慮了排水問題、斟酌是否有足夠的錢更換瓷磚,還回想了廚房里操作區(qū)的布局。正當他決定將門前的灌木叢鏟除掉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舞臺上,面對著我,面對著九百八十七名觀眾,而臺詞只說了一半。你不覺得他的眼珠不爆出來才怪嗎?我發(fā)現(xiàn)帶來的書里你至少努力讀了一本,假如揉皺的封皮能說明什么的話。”“沒錯。是有關山的那本。那算是件天賜的禮物了。我躺在這里連續(xù)幾個小時看那些圖片。就開闊視野而言,沒有什么比山更好。”①維多利亞風格形成于十八世紀,在藝術上影響深遠。具體到室內(nèi)設計而言,特點為色彩絢麗、用色大膽、色彩對比強烈。黑、白、灰等中性色與褐色和金色結合突出豪華和大氣,星級酒店和豪華住宅常采用這種風格。它的造型細膩、空間分割精巧、層次豐富,是唯美主義的真實體現(xiàn),大量的細部造型元素至今為行業(yè)經(jīng)典。這種風格的設計和施工工藝成為追求豪華與異域風情者的首選。“我覺得星星更好一些。”“哦,不!星星只會把人降格成變形蟲。星星會剝奪一個人作為人類的最后一點驕傲、最后一絲自信。但一座雪山卻是一個符合人類尺碼的合適標尺。我躺著,看著珠穆朗瑪峰,慶幸自己沒去爬那些陡坡。相形之下,病床是一個溫暖、平靜、安全的避難所,而矮冬瓜和亞馬遜是文明世界最杰出的造物。”“好吧,這里還有更多的照片。”瑪爾塔倒轉(zhuǎn)帶來的四開信封,把一沓紙抖摟在格蘭特的胸口上。“這是什么?”“臉。”瑪爾塔快活地說,“很多為你準備的臉。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各式各樣,各種尺寸。”他從胸前拈起一張紙,凝視著。這是一件十五世紀的人像雕刻,一個女人。“這是誰?”“呂克雷奇婭·波吉婭①。小可愛,不是嗎?”“也許吧。但你的意思是有什么懸案和她有關嗎?”“哦,沒錯。還沒人能確定她到底只是她兄弟的工具還是他的同謀。”他扔開呂克雷奇婭,撿起另一張紙。紙上是一幅身著十八世紀末期服飾的小男孩的肖像。畫像下印著幾個黯淡的字:“路易十七”。“這是一個適合你的絕妙疑案。”瑪爾塔說,“法國皇太子。他究竟是逃出來了還是死于監(jiān)牢②?”①呂克雷奇婭·波吉亞(Lucrezia Borgia),十五世紀意大利望族波吉亞家族成員之一。這是一個信奉馬基雅維里式“不叫天下人負我”理論的家族。前后經(jīng)歷過三次婚姻的呂克雷奇婭有“致命女人”的綽號。②路易十七是路易十六和王后瑪麗·安托瓦奈特的第二個兒子。他出生后被封為諾曼底公爵。1789年在其兄死后成為太子,但他從未成為法國的真正統(tǒng)治者。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fā)。1793年夏,革命政權將他和家人分開關押。他短短生命中最后幾個月的生活情況被保密,因此生出許多謠言,有說他是被害死的,有說他沒有死,尸體只是調(diào)包,而他本人已經(jīng)逃走了。1814年波旁王朝復辟后曾有三十多人自稱是路易十七,但是誰也拿不出確切的證明來。今天一般認為路易十七在1794年死于肺結核。“你從哪里搞來這些的?”“我把詹姆斯趕出了他在維多利亞和阿爾波特的鴿子窩,讓他帶我去一家印刷廠。我知道他會了解這種事,而且在維多利亞和阿爾波特不會有什么讓他感興趣的東西。”這很像瑪爾塔的做法。她會想當然地認為:一名恰好同時身為編劇與肖像畫專家的公務員會隨時樂意拋下手頭的工作、僅僅為了取悅她而去印刷廠翻箱倒柜。格蘭特撿起一張伊麗莎白時期的畫像。一個身著天鵝絨、佩戴珍珠的男子。他翻到背面看這究竟是誰,發(fā)現(xiàn)原來是萊斯特伯爵①。“原來這就是伊麗莎白的羅賓。”他說,“我不記得以前見過他的肖像。”瑪爾塔看著這張精力旺盛而多肉的臉,說:“我才意識到這是歷史上最大的悲劇之一:最好的畫家總是要等你過了最好的年華后才來為你畫像。羅賓肯定曾經(jīng)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們還說亨利八世②年輕時曾經(jīng)令人目眩神迷,但他現(xiàn)在又如何?不過是撲克牌上的一個擺設?,F(xiàn)在我們至少知道丁尼生③在長出那把恐怖的胡子之前是什么樣子。我必須趕緊走了,已經(jīng)這么晚了。中午我在布萊格吃的飯,那么多人湊過來閑聊,我沒法按預定的時間及早離開。”①萊斯特伯爵(Earl of Leicester),即羅伯特·達德利,十六世紀英格蘭宮廷權臣,伊麗莎白女王的情人。②亨利八世(1509—1547年在位),英國都鐸王朝第二任國王,也是愛爾蘭領主,后來更成為愛爾蘭國王。亨利八世推行宗教改革,將新教引入英格蘭。他通過一些重要法案,使英國教會脫離羅馬教廷,自己成為英格蘭最高宗教領袖,并解散修道院,使英國王室的權力因此達到頂峰。曾有傳說認為,亨利八世是撲克牌中四張K的圖案的原型?,F(xiàn)存最古老的英國撲克牌的四張K的人像圖案上,都有與亨利八世一樣的卷曲的向兩邊分開的小胡須和絡腮胡子。③丁尼生(Alfred Tennyson Baron,1809—1892),英國十九世紀著名詩人,在世時就獲得了極高的聲譽,為桂冠詩人之一。“我希望你給請客的主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格蘭特說,瞥了一眼那頂帽子。“哦,是的。她很懂帽子。她看了一眼就說:‘雅克·杜絲,我想。’”“她?!”格蘭特驚訝地問。“是的。馬德蘭·瑪爾奇。而且是我請她吃飯。別顯得那么驚訝,太做作了。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話,我是希望她能給我寫那出關于布萊星頓女士的戲。以前匆匆忙忙的,我一直沒機會給她留下什么印象,但今天我可好好請了她一頓。這讓我想起托尼·彼特梅克那次七人之宴。珍饈如山呵。你能想象他是怎么做的嗎?”“證據(jù)不足。”格蘭特說?,敔査α耍D(zhuǎn)身離去。在靜寂中,格蘭特重新思忖起伊麗莎白的羅賓。羅賓身上的謎案又是什么?哦,是的。艾米·羅伯薩特①。當然了。①艾米·羅伯薩特(Amy Robsart),羅伯特·達德利的發(fā)妻。自十九世紀起一直有傳說認為達德利為迎娶伊麗莎白女王而殺死了艾米。算了。他對艾米·羅伯薩特不感興趣。他不在乎她是因為什么、又是怎么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盡管如此,他與其余那幾張臉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早在進入警界之前,他就對人們的臉抱有特殊的興趣。在蘇格蘭場的幾年證明這種興趣不僅是一種個人的愛好而且是職業(yè)上的優(yōu)勢。早年他曾經(jīng)和督察長官目睹過一次指認程序。那并不是他的案子,他們兩人都是偶然在場的。然而,他們徘徊在內(nèi)室,觀察著一男一女如何分別走過并排站立的十二個面貌相似的男子、試圖尋找出他們記憶中的面孔。“誰是壞蛋?你知道嗎?”長官對他耳語道。“我不知道。”格蘭特答道,“但我能猜。”“是嗎?你猜是哪個?”“左起第三個。”“罪名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一無所知。”長官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當那一男一女無法做出任何指認而離開后,隊伍散亂開來,人們整理衣領、拉扯領帶,準備回到街上、在應招為法律服務后重新返回自己的日常世界。唯一沒有挪動的是左數(shù)第三個人,他順從地等在那里,等著看守將他帶回監(jiān)牢。“了不起!”督察長說,“十二分之一的概率,而你做到了。干得不壞。他把你的人從那一伙中挑出來了。”督察長向當?shù)氐难补俳忉尩馈?ldquo;你認識他嗎?”巡官有些驚訝地問道,“據(jù)我所知,他沒有前科。”“不,我從沒見過他。我甚至不知道指控他的罪名是什么。”“那是什么讓你挑中了他?”格蘭特猶豫了,生平第一次分析起自己作選擇的過程。這不是理性判斷的問題。他從沒說過:“這個人的臉有這樣或那樣的特征,所以他是嫌疑人。”他的選擇幾乎出自直覺,選擇的理由只存在于他的下意識中。在下意識的世界里沉思一番后,最后他脫口而出:“他是十二個人當中唯一臉上沒有皺紋的。”他們笑了。一旦將自己的想法亮出來,格蘭特倒看清了自己直覺的運作方式,也看出了后面隱藏的道理。“聽起來很沒道理,但其實不是。”他說,“臉上完全沒有皺紋的成人只可能是一個白癡。”“弗里曼可算不上白癡,至少在我看來不算。”巡官插話道,“他是個極其精明的家伙,相信我吧。”“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白癡是沒有責任感的。衡量一個白癡的標準就是看他能否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站在那一列中的十二個人都是三十多歲,但只有一個人長著一副不負責任的臉。所以我挑選了他。”從那以后,在蘇格蘭場里這成了一個善意的笑話:格蘭特可以“觀相識人”。助理專員曾經(jīng)揶揄他:“別告訴我你相信這世上存在所謂的‘罪犯面孔’,巡官。”格蘭特回答說“不”。他并非如此單純。“如果世界上只存在一種犯罪,這倒是有可能的,長官。但犯罪的類型就像人性一樣變化多端,如果一個警察試圖將面孔分類,他會被淹沒的。在任何一個下午五點到六點在邦德街走一趟,你就能知道縱欲過度的女人一般會長成什么樣子??墒牵瑐惗刈畛裘阎呐òV看起來卻像個冷冰冰的圣徒。”“最近可沒那么圣潔,這陣子她酒喝得太多了。”助理專員說,他一下就猜出那位女士是誰,話題隨即轉(zhuǎn)開了。然而格蘭特對面孔的興趣始終未變,并進而發(fā)展成一種有意識的研究,一種對不同案件的記憶和比較。正如他曾說過的,將面孔進行分類是不可能的,但描述單個面孔的性格特征卻是可能的。舉例來說,在某場著名審判的翻印文獻上,與案件有關的主要人物的照片會為滿足公眾的興趣而被公開,從沒有人懷疑其中哪些是被告、哪些是法官。偶爾也有這種情況:某個辯護律師看起來似乎與被告席上的囚犯站錯了位置,歸根結底,辯護律師不過站在人性的斷層上,與這世界上其他人一樣容易被愛欲與貪念左右。但是,法官具有一種特殊的氣質(zhì),一種絕對的正義與超然。所以,即便不戴假發(fā),也沒有人會將他與被告席上的人搞混,后者既缺乏正義也不夠超然。雖然是被人從自己的“安樂窩”中拉出來,瑪爾塔的那位詹姆斯顯然在工作中找到了樂趣,他所挑選的罪犯或他們的犧牲品讓格蘭特頗享受了一番,直到矮冬瓜把茶端進來。當他將圖片整理在一起、準備收進床頭柜時,手指摸到一張陌生的圖片,那張圖片從一開始就滑落到他胸前,所以整個下午都不為人知地躺在被罩上。他撿起來,審視著。這是一個男人的畫像。一個頭戴天鵝絨帽、身穿十五世紀末開衩緊身上衣的男人。他三十五或三十六歲,瘦削,胡子刮得很干凈。他的衣領綴滿了珠寶,正準備將一枚戒指戴到右手小指上。可是,他的目光并不在戒指上,而是茫然地望向空中。在格蘭特下午看過的所有畫像中,這張最為獨特。仿佛是那名畫家曾經(jīng)試圖將某種東西搬上畫布,而他的才能不足以將其轉(zhuǎn)化為繪畫語言。那雙眼睛中的神情——那種最吸引人也最具個人色彩的神情——超過了他的能力所及。嘴部也是如此:他還沒學會如何讓一對如此之薄又如此之寬的嘴唇具有動感,那對嘴唇因而成了一塊死木,完全失敗。他最成功之處在于對臉部骨骼構造的刻畫:突出的顴骨,顴骨下的凹陷,以及大到明顯缺乏力度的下頜。格蘭特沒有急于將畫像翻轉(zhuǎn)過來,花費了更長時間研究這張臉。一位法官?一名士兵?或是一個王子?他慣于擁有權力,而且對自己擁有的權力盡職盡責。他過于自省,悲天憫人,或許還是個完美主義者。這是一個從容謀劃大局、卻拘泥于細節(jié)的人。一個胃潰瘍的準患者,而且自幼健康狀況不佳。在他臉上烙刻著童年痛苦遺留下來的難以言表卻一望可知的印記,或許不如跛足者臉上那么明顯,但同樣無法逃過人們的目光。畫家對此完全了然,并以繪畫的語言將之再現(xiàn):略顯浮腫的下眼袋(正如貪睡的孩子)、皮膚的質(zhì)地,以及呈現(xiàn)在一張年輕面孔上的老人神態(tài)。格蘭特翻過畫像,尋找說明文字。畫像背后印著:理查三世。國家肖像畫廊收藏。作者佚名。理查三世。原來這就是他了。理查三世。駝背人。兒童故事中的怪物。純真的摧毀者。邪惡的同義詞。格蘭特翻過畫像再度審視。這些就是畫家描繪這雙眼睛時想傳達的?從這雙眼睛里,他看到了一個著了魔的人?格蘭特躺在床上,長久地注視著那張面孔,尤其是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眼形狹長,內(nèi)眼角距離很近;雙眉微蹙,傳遞著那種出自過于自省的煩惱。初看似乎在凝視,觀察久了卻會發(fā)現(xiàn)它們實際是在逃避,幾乎有些心不在焉。矮冬瓜回來收茶具時,格蘭特仍在研究那幅畫像。他已經(jīng)多年不曾有這樣的經(jīng)歷。相比之下,《蒙娜麗莎》只不過是張海報。矮冬瓜檢視著格蘭特依然潔白無瑕的茶杯,熟練地用手掌試了一下茶壺的溫度,板起了臉。她的意思很明確:與給他送茶卻遭到漠視相比,她遠有更好的事可做。格拉特將畫像舉到她面前。她會怎么想?假如這個人是她的病人,她的診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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