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歸線

用戶評論 (總計33條)

•   這本書看了一遍, 因為講不是現(xiàn)在人的生活, 又因為作者所經(jīng)歷是一些'小眾'人群的生活,加上文化的差異,所以......對本書沒有看懂.
  
  它之所以能歷久不衰的成為很多人(幾個時代的人)珍藏,我相信它有自己的非常獨特的魅力.
  
  如果想挑戰(zhàn)一下自己的'感悟'力,或是了解一下自己是否也是一種'邊緣'人物,非常推薦去讀一下這本書, 以及本作者的'南回歸線'.
  
  如果你那是那種'邊緣'人物, 你會很快與此書產(chǎn)生共鳴.
  
  也許再過幾年,我會把它再翻出來看一看的.
•   沉悶，看不下去，所以只看了開頭，扔在那里了
•   　　 這是亨利米勒的一部自傳體小說，它和其他的許多講述巴黎的書一樣，又讓我看到了這座雙腿之間的城市。
  　　 全書講述了亨利米勒和他的一大堆朋友在巴黎的放蕩淫亂的生活。他的語言有時讓人很費解，幾乎我讀到過的美國作家都有這個特點。語言詭異，想像也十分的詭異。他的思想時常走神，思緒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于是我也只能跟著走神。
  　　 最后一章，他幫他的朋友逃離了巴黎的魔掌，讓我看到了那些自由自私的靈魂是沒有什么東西能夠禁錮得住的。他們生來就是孤獨，他們生來就是孤單吶。但是也許只有在自由自在，孤獨孤單中，我們才能找回自己，找到自己最深層，最原始的呼喚。
  　　 大師的語言，就算他是在胡說，也照樣霸氣。
•   　　亨利·米勒譫妄、凌亂的自白，如熔巖噴涌，熱烈不受羈絆的語言風格幾乎令人無暇回味其中凝結(jié)成塊的思想，正如驚駭于巖漿的力量，忽略了醞釀巖漿的熾熱地心。
  　　
  　　比起海明威，亨利·米勒更能代表“垮掉的一代”，一個美國人在巴黎，和一伙子不著調(diào)的藝術(shù)家們終日廝混，沒有固定的職業(yè)，收入微薄，甚至為了吃飯而乞討，嫖妓、濫交，放浪形骸。文明之舟正在沉陷，他站在桅桿頂端，向所有人宣布，彼岸并不存在！
  　　
  　　“這一本不算是書，它是對人格的污蔑、誹謗、中傷，就‘書’的一般意義來講，這不是一本書。不，這是無休止的褻瀆，是啐在藝術(shù)臉上的一口唾沫，是朝上帝、人類、命運、時間、愛情、美等一切事物的褲襠里踹上的一腳。我將為你歌唱，縱使走調(diào)我也要唱。我要在你哀號時歌唱，我要在你骯臟的尸體上跳舞”。《北回歸線》是一部個人心理供狀，一部完全脫離了傳統(tǒng)意義小說的作品。沒有結(jié)構(gòu)、人物、情節(jié)，只有亨利·米勒的思想在肆無忌憚地游走，如巖漿一樣燃燒熔解世界?！侗被貧w線》是在無聊、絕望、憤懣、空虛中對世界、對文明最惡毒的詛咒，又是最坦誠的謳歌：巴黎是一個婊子，人類即將毀掉，那些在尸體間跳舞的人，本身就是僵尸?！拔抑皇窃诰裆纤廊?，肉體上仍活著”，在亨利·米勒那里，你看不到希望的“正能量”，只有對道德的嘲諷，對人類愚蠢的唾棄，對“一百年來一直瀕臨死亡的世界”的失望。
  　　
  　　未讀此書之前，我以為是色情描寫使這部作品在歐美長期列為禁書，但讀罷本書，才發(fā)現(xiàn)，是亨利·米勒對這個世界一切道德和規(guī)則的無視，對一切溫情脈脈的人間美好無情嘲弄，像一個具有擴散性的惡性腫瘤，讓他成為傳統(tǒng)社會和道德屏蔽的對象。假如這些語言出自一個精神分裂者，也許大家能夠勉強容忍這種絕望的狂妄，只當作一個瘋?cè)伺で囊暯?。但亨利·米勒卻并非一個瘋子，他甚至也不是悲觀厭世者。很多人認為亨利·米勒對文明絕望，已淪入瘋狂，他卻在自己親手摧毀的圣殿廢墟上，用一種狂歡的舞步，盡情用鋒利的思想之刃拋開裹在真理之上的虛偽外衣。不是瘋狂，是瘋狂面具下可怕的冷靜，令社會本能地拒絕亨利·米勒。
  　　
  　　用亨利·米勒自己的話總結(jié)這部小說也許最合適：“在無休止的折磨和苦難中沒有奇跡出現(xiàn)，甚至連一星半點的慰藉都沒有。只有思想，蒼白無力、必須靠屠殺養(yǎng)肥自己的思想，像膽汁一樣產(chǎn)生的思想，像豬的肚子被刀豁開后露出的內(nèi)臟一樣的思想?！?/li>
•   　　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給正派人和流氓都出了一個難題。這本小說1934年在法國面世的時候，正派的評論家都忍不住給予它謹慎的贊揚，但又生怕別人會以為自己在欣賞書中的色情描寫。而流氓們出于獵奇的需要，貪婪地閱讀著那些觸目驚心的詞句，卻感受到了一種他們從未理解過的失落。
  　　我去讀這本小說的時候，心里糅雜著流氓的坦誠和正派人的虛榮。在這個年代里，“禁書”的噱頭無疑是最吸引人的營銷方式，更何況是一本在世界范圍內(nèi)“臭名遠揚”的禁書。據(jù)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美軍攻下被納粹占領(lǐng)的巴黎后，這群兵痞們的首要任務便是搜羅在美國禁掉的《北回歸線》。迫不及待地偷吃禁果是人類的天性，而米勒就是那條吐著信子的蛇。
  　　米勒坦承，《北回歸線》就是一本小說形式的自傳。這就好比坦承書中那些酗酒、嫖妓、乞討等不光彩的事情都是他親身經(jīng)歷過的，讓讀者更加蠢蠢欲動。作家把作品和自己的生活捆綁在一起是危險的，我不止一次看到一些作家在被問到“您的小說中的主人公就是您自己嗎”時，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而米勒大大方方承認《北回歸線》的真實性，對，我在巴黎曾經(jīng)為了喝上最后一杯茴香酒而花光身上最后一個生丁，我上過各色各樣的巴黎姑娘，我也曾為了討口飯吃流落巴黎的街頭，該死的，我就是我！
  　　但無論生活糟糕成什么樣子，那畢竟是在巴黎啊。對海明威來說，這里是處處是“流動的盛宴”；對菲茨杰拉德來說，這里是前所未有的名利場；對喬治?奧威爾來說，這里落魄卻荒謬得可愛。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巴黎分外擁擠，那是所有作家和藝術(shù)家的冒險樂園，而“一夜成名”便是對他們最大的犒賞。巴黎也是他們的靈感繆斯，讓這群過江之鯽甘愿擠在滿是臭蟲和虱子的隔間里度過漫漫長夜，甘愿和老鼠爭奪垃圾桶果腹，甘愿摟著最廉價的女人嬉皮笑臉。但一天天都是這樣絕望的日子，米勒終于忍無可忍：“巴黎像一個婊子，在遠處看她非常迷人，叫你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摟進懷里。可是五分鐘后你便覺得空虛，你厭惡自己，覺得受騙了?！?br /> 　　無數(shù)例子證明，貧窮是作家們的好幫手。倒不是什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胡話，只是當作家餓著肚子、可憐兮兮地寫作時，確實能讓他們認清自己的處境。也許沒有一屁股的賭債，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會啃著筆頭思索著人生中的罪與罰。米勒的一生也不缺沒錢的困境，他自嘲自己是“流氓無產(chǎn)者的游吟詩人”，絲毫沒有羞怯的味道。貧窮給予米勒如肌膚般的生活感受，他觸摸到了實實在在的骯臟、冷漠、卑微、低賤，如同一桶泔水迎頭澆下。他似乎永遠與快樂絕緣了。他先是不動聲色地描摹著自己私人的感受，誰知竟越寫越痛苦，最后慢慢演變?yōu)楸^主義的吼叫。他罵罵咧咧地詛咒人類，盡情地詆毀著現(xiàn)代文明，恨不得炸了整個世界。
  　　比如，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擺脫不掉的虱子就像是惱人的人類。他們鉆在皮膚下無處不在，他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他們讓四周的空氣中都彌漫著災難、挫折和徒勞無功。搔吧，搔吧，直到這個世界里一塊好皮膚都不剩。米勒這個瘋子開始胡言亂語：“我高聲呼喚更多、更大的災難和更慘重的失敗，我要叫全世界亂成一團，我要叫每個人都把自己撓死?！睕]錯，一切都是因為一只虱子。
  　　米勒的悲觀主義像霉菌一樣擴散。他開始厭惡這個曾讓他魂牽夢繞的巴黎，厭惡整個橫尸遍野的歐洲，厭惡垂垂老朽的西方世界。他在斯賓格勒的《西方的沒落》里找到了支撐，看吧，每個既成的事物都是必死的。文化、語言、民族、種族都是要死的，沒有什么文明長生不老。在這樣絕望的論調(diào)里，那些發(fā)明家和創(chuàng)造者都在做著無用功。西方不會再閃閃發(fā)光了，它已經(jīng)窮途末路、積重難返，不如索性把它砸個粉碎，讓它在垃圾和灰燼中尋求另一個涅槃！
  　　但奇妙的是，《北回歸線》的結(jié)尾沒有一點悲觀的亂吠。這個結(jié)局類似《猜火車》，主人公背叛狐朋狗友，揣著一兜不義之財，頭也不回地開始一段新生活。這像是一種啟示，只有橫下心來與舊世界徹底決裂，才能完成自我的脫胎換骨。善良的優(yōu)柔寡斷是沒有好果子吃的，要用謊言這把利斧一刀兩斷。但究竟主人公出走之后能不能洗心革面？我想丹尼?博伊爾和亨利?米勒都給觀者開了一個嚴肅的玩笑。要是生活真那么簡單直線就好了。事實證明，無論是物欲之上的美國，還是浪漫無邊的歐洲，甚至是神秘莫測的東方，哪里的生活都是泥沼。人類的結(jié)局一定是深深地陷在爛泥里，從來沒有自以為是的逃脫。那些掛在主人公臉上的希望和安詳無一例外都是暫時的，新一輪糟糕透頂?shù)纳钤趧e處等待著他們。
  　　書名Tropic of Cancer中的Cancer別意還有“巨蟹座”和“癌癥”?！侗被貧w線》的初版封面是一只丑陋猙獰的巨蟹用它的雙螯撈起一個落水的人類，背景是簡單勾勒的地球。難道是意旨只有怪力亂神才能搭救執(zhí)迷不悟的世界嗎？而多數(shù)評論家贊同“癌癥”之意，西方世界經(jīng)過幾個世紀的戰(zhàn)爭、掠奪和耗竭，最終像被報復似的染上不可治愈的癌癥。米勒在小說開頭便以預報天氣的口氣，昭示那這不可逆轉(zhuǎn)的結(jié)局：
  　　“天氣會持續(xù)壞下去，會有更多的災難，更多的死人，更多的絕望。時光之癌正在吞噬我們。我們必須步調(diào)一致、前赴后繼地朝死亡的牢獄奔去。沒法逃脫。天氣也不會變化?！?br /> 　　
•   　　在一個黃昏中讀到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幾乎難以停下來，一口氣用一個周的日日夜夜讀完。
  　　　　很難置信這本書寫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而寫這本書時他已經(jīng)四十三歲。一個四十三歲的人仍能將自己置身於一無所有的殉道者狀態(tài)中，這是我無法想像的。
  　　　　在北京讀書時，我遇到一個傳道人，他在一流高校畢業(yè)後，又在兩個名牌大學做了博士後，結(jié)果放棄一切，建立了一個家庭教會，過著幾乎沒有收入的日子。但他覺得非常富有。
  　　　　當然，現(xiàn)實中我們看到更多的是衣冠楚楚的成功者，享受著一切能夠標識著這個身份的東西。地段、豪宅、汽車當然是一種通俗版本的成功。高級一點標榜品味的貴族身份，包括結(jié)識名人，趣味圈子，收藏，出版發(fā)表的等級，特權(quán)，清談，沙龍。但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其實根本說不上尊嚴，用不上尊嚴這個詞。誰會在街頭上多望一眼那些流浪者。在行色匆匆中每個人想著如何上攀，如何博取特權(quán)的好感，如何舔著生存留下的傷口，如何掙扎在感情和權(quán)勢雙贏中。在弱肉強食的社會中，很多人只是為了能夠吃上一口飯而已。這個社會事實上與大多數(shù)人毫不相關(guān)。
  　　　　在人文學科中，其實每個人都清楚真正的學術(shù)與發(fā)表論文的雜誌等級，與大學的出生，與參與會議搞人際關(guān)係，與研究的領(lǐng)域是否前衛(wèi)和流行並沒有任何的關(guān)係。就像真正的詩人，真正的作家，真正的學者與獲什麼獎毫無關(guān)係，與人際圈子也毫無相關(guān)，與在什麼出版社發(fā)表作品毫無關(guān)係。這些職業(yè)意味著一種放棄，意味著殉道，意味著對優(yōu)越感和自豪感的放棄，意味著對所有那些幼稚的認同和勢利團體的遠離，意味著對自己持續(xù)的否定和對自己永遠失敗的承認，意味著本能地明白所有的名利只是一種副產(chǎn)品，與它們的工作毫無關(guān)係。獲獎了當然很好，但這些獎項並不會給作品的品質(zhì)貼上什麼東西。垃圾仍舊是垃圾。
  　　　　在今天的創(chuàng)意寫作和獎項中培養(yǎng)出什麼樣的作家呢?三好學生一樣的作家，三好學生一樣的學者，每一項都如此完美，如此符合品味，如此符合行規(guī)，英語的口音如此的標準，寫論文的用詞如此的準確和規(guī)範，符合一切的學術(shù)的潮流和政治的正確，符合一切成為名作和名人的標準，結(jié)果是全面的平庸，全面的科班，全面的三好學生。
  　　　　米勒將自己的人生變成一件藝術(shù)品。成為一件藝術(shù)品除了受難，並沒有任何的選擇。但成為這樣的作者，也變成了平庸的學院派和世人所憎恨的物件。米勒最出色的地方不是他的前衛(wèi)或激進，而是他的真誠和受難，是他給這個世界悲劇所寫的挽歌。寫得太早了，在美國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時，我們才看到他的迴響。他的作品是一個終結(jié)，就像寫後即焚一樣，在一個漫長的世紀裡，只能找到一個或數(shù)個的讀者。對於這種作家，誰也不能評判什麼，因為他不屬於任何東西。在這種藝術(shù)的極端前面，我感到羞恥。就像上帝對你說，你要放棄心中的所愛，跟著他走。但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夠，為什麼我心裡是這樣想，但肉體仍舊這麼軟弱。米勒聖人和先知一樣的姿態(tài)僅僅持續(xù)到他巴黎時期的結(jié)束。《北回歸線》是他最好的作品，也是唯一的作品。
•   　　亨利?米勒記錄巴黎生活的自傳小說《北回歸線》在上世紀曾有過兩次井噴式的銷售熱潮。一次是在美被禁后由埃茲拉?龐德牽線于1934年出了法國版，當年的美國游客在巴黎鶯歌燕舞、放浪形骸一番之后，總不忘買上一本作為法國行的紀念品；另一次是1960年代美國司法機構(gòu)修改藝術(shù)品（包括文學）關(guān)于“淫穢”的定義后準許《北回歸線》在美出版，據(jù)說第一版很快就被熱情的讀者搶購一空了。
  　　
  　　讀一讀美國司法機構(gòu)先后關(guān)于“淫穢”的定義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從早年“企圖激起性欲沖動或誘發(fā)不潔和淫蕩的念頭”這種嚴厲的清教標準，到后來“整個作品的主題必須是淫穢的，冒犯了社會共同的準則且完全沒有社會價值”這樣相對公允的判斷，司法的寬容和退讓其實是整個時代發(fā)展的必然結(jié)果。只要隨便撿起一本菲利普?羅斯或者約翰?厄普代克后來發(fā)表的小說，你就能明白《北回歸線》在“淫穢”上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話說回來，以今天的眼光觀之，《北回歸線》與其說散發(fā)的是荷爾蒙，毋寧說散發(fā)的是無窮的負能量。米勒筆下的性，骯臟、神秘、血腥，但總不脫活塞運動的機械味。在其中的一場性事中，貝西應男友范諾登之邀藏身衣櫥，窺視后者與別的女人運動，完事之后，貝西從藏身處鉆出來，滿不在乎地與男友討論“技術(shù)性”問題，以期改進兩人歡愛的質(zhì)量。沒錯，“技術(shù)性”正是米勒的殺手锏，在他筆下，抽離了情感、情調(diào)的性甚至連那種撩得人心醉神迷、面紅耳赤、氣喘咻咻的意思都沒有。在另一場3P大戰(zhàn)中，米勒干脆作壁上觀，“坐在他（范諾登）身后的一把椅子上，以一種冷靜的科學態(tài)度矜持地看著他們在那里運動……這正如看著一部瘋狂的印刷機把報紙不斷拋出來，幾百萬張，幾十億張，幾十兆張，上面的標題全是扯淡?！闭f實在話，看著這樣死氣活樣、讓人沮喪的性愛就好比盯著一面空空如也的墻壁自瀆一樣虛空、無聊和可憎。
  　　
  　　事實上，《北回歸線》對性事的直觀描寫并不多，頻頻映入讀者眼簾的是巴黎這個欲望都市高度抽象的群像式描摹。在這些描摹中，米勒將法國詩人波德萊爾那種從黑暗、腐敗中挖掘美的意圖推上至高的境界，而米勒自身灌注其內(nèi)的諸多超現(xiàn)實影像又使之別具一種蒙克《吶喊》那樣狂野、陰郁的奇幻色彩。在其中的一個咖啡館場景中，米勒寫道：
  　　
  　　“咖啡館的幽暗角落里，男人和女人們的手被捆住，兩腿間布滿很多污點；他們的身邊站著侍者，他的圍裙里兜滿銅子兒，正耐心等待幕間休息，那時他就可以撲到妻子身上。即使世界已分崩離析，屬于馬蒂斯的巴黎仍會隨著美好的、叫人喘息不止的性欲高潮一起顫動，空氣中總是充滿凝結(jié)的精液，樹木像頭發(fā)那樣糾纏在一起……”
  　　
  　　你不覺得這些跳躍、片斷、非線性和剪輯式的狂想，其縱情聲色的背面是深深的冷漠和無可救藥的悲觀嗎？說來并不可怪，因為彼時米勒正深陷巴黎“天堂－地獄”式的悖謬中無以自拔。巴黎，在他既意味著甜酒、女人、金錢，“意味著做一個壞小子，去度假”，可轉(zhuǎn)眼之間，“帳篷頂被風吹走，清清楚楚地看到天空，才明白這不僅是一個馬戲團，也是一個競技場，像各處一樣，而且還是一個極冷酷的競技場”。可米勒這種自省卻是甩脫了甜酒、女人、金錢后的頓悟，為時從來不長，因為對巴黎的幻覺使他和他的藝術(shù)家朋友“就像一群眼睛被蒙住的野馬，我們狂奔，亂跑，呼地躍下懸崖”。
  　　
  　　在另一些清醒的時刻，米勒慨嘆在美國“可能每個人都是做總統(tǒng)的材料”，但在法國“除非發(fā)生奇跡，你才會成為將軍”。他抱怨巴黎限制了他的進身之階，但注意，他抱怨的是普天下所有初出茅廬的年輕藝術(shù)家都會抱怨的懷才不遇的苦悶。要他回美國嗎？真是開玩笑！因為在美國，那種“使人們?nèi)绨V如醉的、圓滑的美已不復存在”，有的只是“科學家們用來遮蓋現(xiàn)實世界的糊墻紙”。而在法國，在巴黎，“馬蒂斯的世界仍是美好的，沒有看到滾珠軸承、鍋爐板、活塞和活動扳手”。藉抨擊“美”在美國已死，米勒向全世界宣告了他的藝術(shù)宣言：“要探究新的現(xiàn)實首先必須打開下水道，割開生疽的排泄管，因為它們構(gòu)成帶來藝術(shù)排泄物的泌尿生殖系統(tǒng)。”
  　　
  　　這夠威夠猛的藝術(shù)觀構(gòu)成了整本《北回歸線》的精神核心，徹底推翻了法朗士、雨果、拜倫等老文人所建立的西歐文學傳統(tǒng)。米勒批評歐洲“從未得到的是一種自由、健康的精神，也就是你可以稱其為人的精神的東西”，這自然有失公允，彼時喬伊斯、漢姆生等開啟時代新紀元的作家都已紛紛登場。他的毒舌尤其不放過以理性著稱的歌德，他說歌德“不過是一件填充起來的襯衣，一個學究，一個令人生厭的家伙”，歌德的安詳、寧靜和“氣定神閑”，“不過只是一個德國資產(chǎn)階級神靈在昏昏迷迷的沉睡”。這自然也是暫時無望出頭的年輕作家行為藝術(shù)的一種姿態(tài)，但米勒確實看到西方文明就如其筆下無味的性那樣不過只是“在昏昏迷迷的沉睡”。為了把人從這種“沉睡”中喚醒，他使《北回歸線》具備了一種發(fā)聾振聵的沖擊力和直抵人心的感染力，宛似一朵從黑暗的土壤中開出的“惡之花”。
  　　
  　　當然，米勒口中并非自始就是這些讓人聽來累斷氣的抨擊和責罵，他也有“氣定神閑”的時候。傍到富婆啦，蹭到免費晚餐啦，借到款子（當然賴著不還）啦，等等，都會讓他口吐蓮花，笑容燦爛。尤其是得到一份可以糊口又不耽誤寫作的報社校對員工作，他更是嘴下留德，他的悲觀也可以發(fā)揮起“免疫”的正能量：“任何東西都奈何我不得，地震、爆炸、動亂、饑饉、撞車和戰(zhàn)爭都無法觸動我。我注射的預防針可以預防每一種疾病，每一種災難，每一種悲哀和不幸”。他的初衷本是以校對所有分號、逗點、連字符、分號……之類的工作來反諷自身的渺不足道和社會的荒唐可笑，但他“坐在我的小小的壁龕里”的時候分明又帶點兒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腔調(diào)。這種沒心沒肺的姿態(tài)構(gòu)成了小說的另一極，你會發(fā)現(xiàn)小說家在社會責任感、藝術(shù)使命感之外，骨子里還有那么一種活潑的爛漫味和輕咯咯的下賤勁。
  　　
•   　　用道德以外的思緒擺置,一條長長迎賓毯,每隔好幾十頁會出現(xiàn)噴泉,胡亂爆衝,而後垂回自己飢餓的軸心,人模人樣的調(diào)調(diào)搭配放肆薄涼的勇氣,處在的細密編織內(nèi)在豐盈垮了無數(shù)邊,悄聲偷摸摸用鑿用剝用撞,流動了人間浮圖,並和操偶線跳舞
•   　　書里太多......了,看起來不是流暢啊......他們說我的評論太短了...這樣行不行啊......好像還是太短啊....這樣呢？....到底要多長才可以啊....評論一下而已啊....不就是說兩句話么....不就是有屁的時候無拘無束地放個屁么...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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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亨利米勒已是很久前的打算，這些想法擱置了半年，我疲于壓榨它們，因為實在費盡氣力。
  　　盡管那時我沒有寫下一個字，盡管有關(guān)米勒文字本身的印象日趨淡薄，但就如米勒毫不懷疑自己任何時候都會過得快活，我打心眼兒里知道，有天我會拿起筆，這些佳釀會像綢緞一樣傾滿紙張。它第一次完成的時候，就是它最好的時候。
  　　
  　　
  　　讀著米勒，有時候有種錯覺，「這本書是我寫的」。
  　　這種情形并不奇怪，甚至是米勒刻意為之。原因在這段話里表露無疑 ———「那天夜里我坐下來第一次讀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甚至比我的初戀還重要。這是第一次對我來說有意義的有意識行為，是深思熟慮的；它改變了世界的整個面貌。在一口氣讀了許多頁以后抬頭看鐘時，是否鐘真的停了，我已記不清了。但是世界突然停頓了片刻，這我知道。這是我第一次瞥見一個人的靈魂，或者我應該干脆說，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將靈魂披露給我的第一個人？」
  　　好的作者是一扇窗，米勒推開了它，我們一眼望見他的靈魂。整本書里，從《北回歸線》到《南回歸線》，都是他白日夢般的囈語，「情節(jié)」在他的書里站不穩(wěn)腳跟，「邏輯」更從未露面。
  　　無論懂或不懂，我們滿耳是他的囈語，滿腦是他奔流而散碎的思維，假使我們親臨一個世紀前，我們也不能比他想到更多，也不會有人比我們更像亨利米勒了。
  　　
  　　
  　　將這段文字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換成「亨利米勒」，就是關(guān)于他最淋漓的講述，我不能說得更好。
  　　我想，最好的言辭，與邏輯無關(guān)，與道理無關(guān)。它應該是這樣的面目 ———「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人們望不到它的起源與來處，更不知道它去向何方。它古怪、浩蕩，一往無前。米勒就是這樣。
  　　世上沒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人，哪怕掏心掏肺。何況米勒的思維離奇乃至不近人情，我們更不須強求。讀米勒時，可以整頁整頁地掃進瞳孔，一無所得，而不以此為忤。「吾于《武成》，取其二三策而已矣」，但只要遭逢靈魂相通的段落，那一段時間的霍然驚起，比什么都美妙。
  　　這和打坐時的情形頗有神似，我無法保證下次呼吸、讀到下一句話，我仍能讀懂。但只是在此刻，毫無疑問地沉浸內(nèi)息，進入境界，我能清楚知道米勒在講什么、要講什么，我不去想之后，我不出神，那只會使我脫離。
  　　這狀態(tài)像極了走鋼絲，有時我仍忍不住分出另一個意念，它像最輕巧的偷兒，躡手躡腳飄出頭頂，任何雜念都是落入古井的石子，它只靜靜伏在梁上，透過頭顱，望見我的歡欣、悲切和嘆息。
  　　
  　　
  　　「凌晨四點醒來，發(fā)現(xiàn)海棠花未眠」，這是川端的清淡。而在米勒的書里，是這樣寫的 ———「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鐘，我們這兒有幾個婊子」。
  　　米勒不是干凈的人，從來不是，事實上，他和這個詞毫不沾邊。他渴望無秩序的自由，他甘于最顛沛的流浪，他的雙眼空洞，他的靈魂假寐。甚至大多數(shù)時候，他任軀體受欲望支使，他下作、淫蕩，但這仍不妨他自詡圣徒。他說，「我擁有任何眼兒都不能給我的東西」，而事實的確如此。
  　　他與我們是如此不同?！赴采砹⒚梗覀冏顦闼氐闹鞠?，米勒不需要它，一點兒也不。他對未來毫無恐懼，它來了，便迎著走上去，走過一條條街，一個個城市，除了皮囊，什么也不帶。工作、錢財、人情，這些零碎絕非他眼中的生活，甚至對他來說狗屁不如。
  　　
  　　
  　　米勒寫書的法子很簡單，或者可以稱得上簡陋粗暴。他從始至終不是在寫書，而是作一種噴發(fā)似的表達，他不和文字作任何游戲，在他寫書時，他不需要思考，他從不停留，像上足了發(fā)條的機械運轉(zhuǎn)不休，他所做的只是掏空自己。
  　　他寫作的過程異常直接，早在他提筆前，他的大腦已經(jīng)充滿了想法，這些想法來自多年的際遇，它們攢著攢著，充實到一本書也不會傾盡。
  　　對米勒的書本身作稱贊是很奇怪的事，因為這并不像是一本文學作品，而是米勒本人思想經(jīng)歷的投射，它的精彩與否與米勒的文筆并無關(guān)系。它的精彩源于，米勒天生敏感的眼，他流離的身世，以及所掌握的對事實的精細復刻手法。
  　　米勒若想把書寫得精妙，他不用去揣摩文字，玩弄技巧，而是帶著他的精魂，和如同相機一般的筆觸，去走過一條條街，在一個個城市里淪落，操一個又一個女人。
  　　
  　　
  　　讀完亨利米勒，僅僅是認識了一個靈魂而已。這個靈魂給不了我什么，經(jīng)驗、理想、人生動力，這些全都沒有。我得到的，不過是在渾噩頹喪的生活里，挑出一段時間，穿越整個世紀，坐在布魯克林某個破舊吧臺邊，叫一杯酒，望著不遠處的米勒。
  　　他就坐在那里，與人交談，神思恍惚。我能清楚望見他臉上夢一般的表情，這比他們談天的內(nèi)容、杯中的滋味要清楚得多。我不知道他夢見了什么，又是什么使他神不守舍。
  　　我清楚的是，他同他正在談論的事沒有關(guān)系，連想都沒想過周圍的任何人，他很孤獨，正因為孤獨，他是自由的。
  　　而這種自由靈魂的存在，任他在世上哪個角落，看上幾眼，便是極大的好處了。
  　　
  　　
  　　
•   　　馮唐說：“沒有情節(jié)，沒有成形的人物，沒有開始，沒有結(jié)束，沒有主題，沒有懸念。”非常準確，這就是亨利.米勒。馮唐在開篇的文章中盡顯對米勒的贊譽，因為他們風格中的確有著些許共同的優(yōu)點，可米勒的元氣太深厚了，我著實找不到這北回歸線的位置。
  　　
  　　讀到三分之一的時候，我堅持不住了，因為我什么也沒記住。讀書中途夭折的情況有兩種：其一，太難了，先放起來以后長大的在讀。其二，太慘了，可以在當當二手書登個記，準備賣掉?！侗被貧w線》介于以上兩點之間吧，我覺得一直到我死，我可能也無法理解米勒的雄厚元氣了。
  　　
  　　我把書翻到最后，有個《譯者后記》，就讀了一下，這一讀可不得了，譯者大概意思是說：能把這本書看明白的就是智者，看不明白的就是庸者！比前面的馮唐下手可狠多了，譯者叫袁洪庚，是蘭州大學外語學院的院長，難怪下手這么狠，竟然是同行，既然是同行，就得支持，效果馬上就變得不一樣了。
  　　
  　　從我內(nèi)心的角度出發(fā)，我是想爭取做個智者的，雖然我明知我依然看不懂這書，但是讀完它總是可以做到的，得有始有終嘛。正是因為袁洪庚的這句狠話，我把《北回歸線》看完了。但結(jié)果是沒有變的，我依然什么也沒記住。但還是要感謝譯者袁洪庚，堅持看完，來表示對譯者的尊重。
  　　
  　　前有馮唐，后有袁洪庚，這兩個人都是博士學歷，可見亨利.米勒的威力，也顯示出國內(nèi)出版行業(yè)對其給予的定位和重視的程度。這兩個人都讓我覺得很親切，也很敬佩。
  　　
  　　可既然是讀書，除了增長見識開闊視野，更希望能學到有助于自身的內(nèi)容，米勒留下的只是我對他的個性上的印象，至于別的，我還需要去尋找。
  　　
  　　所以給了一個“很差”的評價，“很差”的概念就等同于“F”，就是我們所說的掛科了！其實我也是個下手極狠的人，但我很真實。這個“很差”的意思是說，我和米勒的世界距離太遙遠了，“很差”是給我自己的總結(jié)，因為我沒看懂。當然，文學本無喜好的標準，我們每個人都只能在內(nèi)心當中建立自己的標準。看到其他人對米勒的評價還算比較高，我想問，你們真的讀懂了什么嗎？
  　　
•   　　剛剛看過這本書。準確的說，我的確盡力去看了，但是我盡力的不夠徹底，沒能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完。那是個用文字圈起的獨立世界，無數(shù)存在于我生活之外的詞匯和俗語，我看的很吃力。
  　　
  　　對于 這個浸在沉淪世界中并且用挑剔隨意的眼光觀察世界的男人，我很費解。
  　　對于 其對丑惡的輕描淡寫使得丑惡更加突出，我很佩服。
  　　對于 他對自己的愚蠢毫不掩飾，愈發(fā)顯出了世人的愚蠢，我很喜歡。
  　　
  　　這是一個思想繁多而復雜的男人，他每天要做的事情也許就是讓自己的想法慢下來，但顯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于是他把所有的想法寫下來。
  　　寫下自己的想法很簡單。寫的這么透徹這么全面這么好看，卻很難。
  　　亨利 米勒 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在無數(shù)繁如星光的思維里一筆一筆的描述它們，我不曉得他是怎么抓住它們的 抓的那么狠 那么準。
  　　
  　　也許 在那個世界里，他是個英雄。
•   　　《北回歸線》：粗野的溫柔
  　　文/劉劍（文藝學博士）
  　　
  　　鳳凰網(wǎng)讀書頻道《讀藥》周刊獨家專稿，如無授權(quán)，請勿轉(zhuǎn)載。
  　　
  　　本雅明曾稱波德萊爾是19世紀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亨利﹒米勒則不無自嘲地稱自己是“流氓無產(chǎn)階級的游吟詩人”。巴黎這個夢幻般的城市，這個既文雅浪漫又藏污納垢的地方，是一切精神流浪漢的原鄉(xiāng)。成書于1934年的《北回歸線》，作為記錄米勒和他周圍藝術(shù)青年旅居巴黎生活的“自動寫作”，扯起另類的大旗，將反叛進行到底，他們酗酒、狂歡、寫作、亂交，胡思亂想也奇思怪想，憤世嫉俗也驚世駭俗。作者粗野而又溫柔的筆尖，掘進人性黑暗的荒野，一覽無余地呈現(xiàn)出那殘酷真實的一面。它就像美麗原始的罌粟，既奔放又妖嬈，可以說這本書是米勒以自己的方式獻給巴黎這座夢幻之都的另一部“惡”之花。
  　　一、粗野的冒犯書
  　　無疑，《北回歸線》是冒犯的，粗野的，也元氣淋漓，充滿著生命的力量。作者開篇坦言，“就‘書’的一般意義來講，這不是一本書。不，這是無休止的褻讀，是啐在藝術(shù)臉上的一口唾沫，是向上帝、人類、命運、時間、愛情。美等一切事物的褲襠里踹上的一腳?！边@本書曾一度想命名為《醉酒巴黎》或者《我歌唱赤道》，最后定名為《北回歸線》，是作者在極熱的生活狀態(tài)中向極冷的人間世情的探索，北回歸線分開了生者與死者的行列?！拔蚁褚粋€游蕩的鬼魂，墜入刻毒人性的冷墻中，我是一個白色人影，在高緯度的寒冷中住下來?！保≒237）不讀亨利﹒米勒，你不知世上其實只有兩種人，一種人是普通人，一種人是很難歸類的藝術(shù)家們。這特立獨行的一群，狠狠撕下人類一切道德文明的假面，赤裸裸的屹立在風沙撲面的原野，任人唾棄、指責。正如作者所言，他們是“同人類并駕齊驅(qū)的另一類生物，他們是那些沒有人性的人”。普通人過正常的生活，循規(guī)蹈矩，生兒育女，一直到老；而藝術(shù)家們永遠是青年，他們“受已知的沖動驅(qū)使，用狂熱和激情鼓動人類，把這團生面變成面包，把面包變成酒，再把酒變成歌曲”。（P214）他們像青春不羈的野馬，身上有惡棍的品質(zhì)，行為總是在“越界”--越過世俗的道德藩籬，這也許就是生活和藝術(shù)上“先鋒”（avant-garde）的本義。的確，他們的生活就是一場沖在前面的戰(zhàn)役，在向人類生活未知之域探索的進程中，他們讓自己成為人生這一實驗室里的試驗品?！鞍炎约旱亩悄c翻出來”，供人圍觀和分析。在“我”的眼中，“世界像個毒瘤，正在一口一口吞噬自己”，“整個發(fā)臭的文明世界像一塊沼澤地，處于這個深淵的底部”，而作者和朋友們的行為則是越過深淵的一道惡意的微笑，他們將人類同情心、愛和憐憫這些渣滓像紅酒一樣一口喝干，將已有一切制度和成規(guī)踩在腳下，踏在血泊中。
  　　在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史上，不管是宗教戒律還是人文理性，都在前赴后繼地勸說人們馴服欲望，尤其是性欲。而米勒的主人公卻把性欲看成是一種積極的力量，一種生命本真的沖動，是一切創(chuàng)造力的核心。基督教的清規(guī)戒律和常人意義上的道德，在他們看來都是虛偽無趣的教條，是軟弱和怯懦的代名詞?！拔摇焙汀拔摇钡幕锇閭儗幵缸冯S尼采超人的生命意志，追隨拉伯雷的戲謔精神，不遺余力地詛咒文明、解構(gòu)道德，戲耍宗教，蔑視理性。他們以強有力的陽具和無所畏懼的冷漠，把中產(chǎn)階級僵硬正統(tǒng)的價值觀撕個粉碎，丟在風中。
  　　作者像拉伯雷一樣大談食色男女，大談屎、尿、膀胱、屁、陰道這些看上去不雅的字眼，他幾乎把所有的女人都稱作婊子，把所有的人類都首先看成生物。他堅信人類的沒有起色，認同朋友卡爾“是個骨子里的勢利小人，一個有貴族派頭的討厭鬼”；喜歡妓女熱爾梅娜“是個地地道道的婊子，連好心腸都是婊子式的，無知，淫蕩，全心全意投身于本職工作”，反感另一個妓女克洛德扭扭捏捏、冷冰冰、文縐縐的資產(chǎn)階級淑女氣。（P44）他嘲笑一切偽理想主義者，把那個追隨甘地的印度青年，描述成一個在妓院里飽受羞辱的膽小好色之徒。而對自己為謀生計誤入的外省感化院生涯，他則避之猶恐不及，“一星期后，我覺得已在這兒呆了一輩子。這就像一場可怕的噩夢”。“我的確是清白的，不過不愛做學問，沒有天主教徒的柔腸，清白而又無情，像在我之前駛出易北河的人一樣。我眺望大海、天空，眺望不可理喻卻又相距不遠不近的一切。”（P236）在常人看作天堂的地方作者感覺無異于地獄，宗教的教條束縛了“我”的想象力，壓抑“我”的天性，“我”寧愿居無定所，也不愿再留在上帝的使者身邊。
  　　雖然熱愛性交和那些性感的女人們，他們卻躲避愛情猶如躲避瘟疫，書的結(jié)尾借“我”幫朋友菲爾莫爾逃離家庭的牢籠，隱喻了他們對待常態(tài)婚姻愛情的態(tài)度：他們最害怕只留在一個女人身邊，被愛情的溫柔陷阱俘獲。在這個意義上，他們都是毫無愧色的不義之徒，寧愿承受無盡的漂泊，承受不堪承受的生命之輕，也不愿失去冒險和實驗生活的自由。他們四處流浪，從法國到美國，從外省到巴黎，活得快樂也頹廢，憂郁也癲狂。
  　　正如作者所描繪的，他們是人群中的困獸。除了寫作就是喝酒、做愛，是沒有女人和酒就活不下去的一群。他們走在巴黎的大街上，幽暗的巷子里，各種求歡買醉的場合，也走在真實與幻覺的邊緣；他們身上有同性戀、吸毒人群、精神分裂癥、妄想狂、戀物癖或自虐狂的種種癥狀。在這里，不癲狂不極端不具有污染性的，簡直就不能稱之為藝術(shù)。
  　　就像魯迅筆下的狂人一樣，他們身上有著精神先鋒的特色。只關(guān)心食色男女和藝術(shù)，對其他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非常冷漠。他們是自私自利、自命不凡、極度自戀的一群。作為藝術(shù)家，他們肚子里孕育著作品，“滑稽可笑地蹣跚而行，大肚子上壓著全世界的重量”。由此，藝術(shù)家的生活方式使得他們認為有理由蔑視人類一切的行為規(guī)范和道德準則，讓自己變成徹頭徹尾的流氓還自我欣賞。
  　　二、溫柔的懷鄉(xiāng)病
  　　藝術(shù)與道德、真與善的追求之間本來就存在著沖突，有史以來的唯美主義者，都主張藝術(shù)至上，把生活看成是一場虛偽的做戲，把藝術(shù)看成袒露的真實。不管是薩德侯爵還是王爾德，勞倫斯還是納博科夫，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藝術(shù)理念都屢屢冒犯眾怒常情，其作品常因挑戰(zhàn)倫理底線、褻瀆文明而飽受爭議，然而他們同時也以自己精細的生命感覺和語言天賦，詮釋存在的詩意，追尋唯美的愛欲，拓展藝術(shù)和生活的邊界。米勒從小飽讀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文藝名著，喜歡斯特林堡、愛默生，梵高和馬蒂斯，他無疑屬于這個藝術(shù)家星群。
  　　我理解，他們身上都有濃烈的浪漫主義烏托邦情結(jié)，把性愛、自由、激情和創(chuàng)造力看成世間最可珍貴的東西，義無反顧地走在通向藝術(shù)峰巔的朝圣路上。對于常態(tài)人生來說，他們是一群病態(tài)的人，都染上了一種不可救藥的懷鄉(xiāng)病。他們是未來主義者、超現(xiàn)實主義者，也是寧愿身披樹葉獸皮吟嘯而行的原始人，他們奇特的鄉(xiāng)愁指向的是不復存在之物和無法到來之物。他們既懷念文明以前的原始天真，也暢想著未來的某種絕對自由的生活可能。他們的烏托邦既在過去，也在未來，因此只有搗毀現(xiàn)在。
  　　米勒的好友兼情人阿那伊斯﹒寧在《北回歸線》的序言中說這本書有“狂妄的放縱和瘋子似的歡欣，充滿活力，趣味橫生，它已超越樂觀或悲觀的范疇，在極左和極右之間不斷來回擺動”，可謂一語道破天機。極左和極右對非理性的推崇和要求行動的激進本一脈相通。作為馬蒂斯和梵高的愛好者，米勒是藝術(shù)領(lǐng)域的切﹒格瓦拉，《北回歸線》帶著永遠革命、不斷反叛的青春沖動。這本書在美國于1960年代解禁，并迅速成為當時青年們標榜個性自由和性解放的枕邊書，也許不是偶然的。
  　　同時，作為藝術(shù)上的浪蕩子，他們內(nèi)心同樣是善感的，溫柔的。對他們所寓居的城市，對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充滿了赤子般的情愫。正如阿那伊斯﹒寧所看到的，“作者叫我們最終戰(zhàn)栗不已，痛苦已不再有隱秘的藏匿之處”。在“我”無所畏懼的放縱面具背后有痛苦，任性佯狂的行為藝術(shù)表象下是頹廢，為了標榜絕對冷酷的硬漢子風格，“我”以樂觀遮掩著悲觀，用希望對抗著絕望?！拔摇钡膬?nèi)心充滿了無政府主義的沖動，對文明本身抱著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表面上我們是觸犯社會禁忌的文化暴徒，內(nèi)心里“我”又敏感脆弱，是這個世界的邊緣人。
  　　面對著巴黎令人眼花繚亂的富足，“我”們是這個社會的零余者，過著波西米亞般的生活，手頭無錢，心頭多恨，經(jīng)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然而稍有法郎，便及時行樂，醉生夢死。但“我”由衷地喜愛巴黎的罪惡和繁華，愛這個斯特林堡、馬蒂斯、蘭波、福樓拜曾經(jīng)居住過的城市，雖然“巴黎像個婊子”，只是遠看迷人，近距離接觸卻給人空洞的痛苦，但是“我”更反感紐約代表的美國精神，那高傲冷漠的建筑和精致利己的實用主義?！叭{河仍在泛濫，渾濁的河面被燈光分割成一條條的”?！拔摇泵棵靠吹胶谏耐募钡乃骶蜁老踩艨瘢訄远瞬浑x開這片土地的熱望。因為只有在這里容忍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生活方式，這里是我夢想中自由的原鄉(xiāng)，“我是一個自由的人，我需要自由。我需要獨自一個人呆著，需要獨自仔細想象我的恥辱和失意，需要陽光和街上的鋪路石，但是不需要人陪伴，不需要同人交談?！保≒60）藝術(shù)家是孤獨的，他們看世界的眼睛是野獸的眼睛，然而里面注滿了憂傷。
  　　作者珍愛巴黎歲月的輕狂，時刻以善感的心靈捕捉著這個城市的詩意瞬間，并以自己獨特的生存匯入它浪漫主義的合唱?！侗被貧w線》雖是一本小說，卻隨處可見精辟的議論，流瀉著充沛的激情，散發(fā)著濃郁的詩意。米勒以散文的筆法寫小說，全書由15個部分構(gòu)成，你可以挑揀任意一章讀起，他沒有連貫的人物和情節(jié)，整部作品的構(gòu)思像散落在地上的五光十色的珠子，而珠鏈藏在作者的手中。它充滿了坦率的抒情，深邃的識見、意識的流動，神奇的幻覺以及長了翅膀的想象。作者可以面對守夜人、大教堂、皮條客或打字員這樣一些小人物小事物浮想聯(lián)翩，用海德格爾凝視梵高的《農(nóng)鞋》那樣持久專注的目光，用片鱗飛羽般閃閃發(fā)光的語言，表達自己的世界感受。
  　　米勒的文字如昆德拉一樣輕逸、冷峭，每一段議論都像詩，像藍空下的一汪深水，貯滿了晶瑩的思想。他的比喻信手拈來，極具冷幽默和反諷色彩。他寫“妓院里沒有主顧的姑娘們，都靜靜地坐在皮椅子上，像一窩黑猩猩一樣默默地搔癢”，他描繪一頓美美的午覺就像“在我的脊椎之間墊進了天鵝絨”。他討論陀思妥耶夫斯基、斯特林堡、馬蒂斯等人的文字都用語俏皮生新，于不經(jīng)意間透著睿智和輕靈。作者借書中一位主人公之口說出“我對生活的全部要求，不外乎幾本書、幾場夢和幾個女人”。我和我的同伴們在時間的表面游泳，世界一百多年來一直在瀕臨死亡。人類是一群古怪的生物，充滿了丑惡和刻毒。而生活就像爬滿了虱子的陰暗的臥室，人生就是不斷要在自己身上搔癢直到抓出血來，每個人都是十足的利己主義者。
  　　書的結(jié)尾，送走朋友，“我”獨自陷入沉思。塞納河從“我”身邊也從“我”身上緩緩流過，“在法國這樣一個陌生的國度里，在將生與死劃分為兩部分的子午線上行走，這樣才明白在前面等待你的將是何種難以預測的景觀。帶電的肉體、民主的靈魂！洪水浪潮！”（P266）“我”感覺自己站在一座高山的頂峰，然而高處不勝寒。一本書的結(jié)束把作者帶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把藝術(shù)家的肉身和靈魂放在了獻祭的展臺上。不讀這樣一本書，你也許無法挑戰(zhàn)自己的閱讀極限，呼吸到高山仰止的冰冷熾熱的氣息，無法意識到庸常生活的墮落，無法領(lǐng)略那彌漫在文字里的粗野與溫柔。
  　　
  　　【《讀藥》專題】
  　　鳳凰網(wǎng)讀書頻道《讀藥》周刊第100期【瀆神的先知——評亨利·米勒《北回歸線》】
  　　專題地址：http：//book.ifeng.com/shupingzhoukan/special/duyao100
•   　　縱使走調(diào)我也要唱——評《北回歸線》
  　　文/徐旭
  　　
  　　鳳凰網(wǎng)讀書頻道《讀藥》周刊獨家專稿，如無授權(quán)，請勿轉(zhuǎn)載。
  　　
  　　尚未切入本文之前，有必要聲明一下：此文標題并非作者原創(chuàng)，而是對最新中譯版的亨利·米勒長篇小說《北回歸線》第一章中一句主人公的話語的直接挪用。
  　　今年，正好是亨利·米勒以及他的代表作《北回歸線》進入中國大陸讀者的視野20年的年份。在這二十年的時間里，《北回歸線》（注：以下簡稱為《北》）的譯者袁洪庚，先后為傾心于亨利·米勒作品的幾代中國讀者奉獻了《北》若干個版本的中譯本。如果將此書的第一個中譯本--敦煌文藝版在20年前的問世，作為亨利·米勒在中國傳播的觀察原點，并由此出發(fā)去審視這20年來《北》的其它中譯本所走過的傳播歷程，我們將會發(fā)現(xiàn)：這正好是一條由邊緣向中心一步步逼近的道路。
  　　一、散落在汪洋恣肆的話語叢中的故事
  　　當我捧著譯林版的《北》，開始相隔十多年的再度閱讀時，一友人問我：這本小說敘述的故事是什么？我答曰：沒有任何可被復述的故事。
  　　當我花了好幾天時間，重讀了《北》后，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的回答完全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輕薄斷言。而這一錯誤判斷，也發(fā)生在其他中文讀者身上，比如作家馮唐。
  　　盡管馮唐對亨利·米勒的評價高不可及，然而他的這一判斷卻是一個謬誤：“亨利·米勒的小說沒有故事，沒有情節(jié)，沒有成型的人物，沒有開始，沒有結(jié)束，沒有主題……”
  　　現(xiàn)在，我要修正的觀點是：
  　　《北》，不僅有故事，有情節(jié)，有主題，而且也有成型的人物；同時，它的故事既有開始，也有結(jié)束。
  　　在《北》中，亨利·米勒講述的是“由于某種自己至今也沒能搞清的原因被人送到這兒來的”他和他的幾個同胞漂在巴黎的故事。故事的時間起點，是他來到巴黎后的第二個秋天；故事的空間起點，則是巴黎的一所名為博爾蓋塞的別墅；而故事，則是由穿插在主人公狂風暴雨般的“拉伯雷筆法”式的敘事話語縫隙中的那一幕幕“同影子搏斗”的人生戲劇，這些故事中雖有主人公與他的朋友們放浪形骸、縱情聲色，且令人赧顏的“酒、食物、笑、欲望、激情”的場景；也有“半是色鬼半是巨人”的主人公在饑餓的道路上為了寫作與生存而尋找“一頓飯”或一處棲身之地的實錄；還有在異國他鄉(xiāng)思念故鄉(xiāng)親人的真情描?。桓信笥阎g在人生漂泊旅途上相互幫助與支撐的感人情節(jié)的敘述；當《北》的敘事活動即將落下帷幕之際，敘述者先是通過即將踏上返鄉(xiāng)之旅時的主人公的朋友菲爾莫爾之口說出了這樣一段話：“老天，我們有錯，可我們還有熱情，犯錯誤也比什么事都不干強些。我寧愿在美國做一個無業(yè)游民也不愿再舒舒服服坐在這里了，也許這是因為我是美國佬的緣故吧?！愕难豪镉蟹N使你與眾不同的東西。那是氣候，還有一切，我們看問題的眼光不同，……當然，我恨國內(nèi)那伙拘謹?shù)募一?，我打心里恨他們。不過，我自個兒也是他們中的一個。我不是這兒的人，我討厭這兒?！比缓螅瑪⑹稣叻浅Ｗ匀绲剡^渡到了這曲用文字符號譜寫出來的“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的“最后一段旋律”：“太陽正在落山。我覺得這條河正從我身上流過--它的過去、它年代久遠的土壤和多變的氣候。群山輕柔地圍繞著它，因此它的流向早已確定”。
  　　由于敘事者在文本中置于敘述前景的、滔滔不絕的“蘇魯支語錄”太過于強暴與搶眼之故，于是，這才有了馮唐以及許多粗心的讀者（包括本文作者在內(nèi)）忽略掉了《北》中那些極為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的誤讀結(jié)果。
  　　一部偉大的文學著作，應當具備吸引讀者無數(shù)遍閱讀的無窮魅力，而除了故事本身之外便一覽無余的文學文本，則往往不具有這種閱讀魅力。在具有無窮閱讀誘惑力與召喚力的非凡文學文本的面前，讀者也正是通過極富創(chuàng)造力的再生產(chǎn)閱讀體驗，一步步穿越出敘述者設(shè)置在文本中的重重迷霧，一幢氣勢恢宏的敘事大廈，最終在作者與讀者的共同努力下才得以完整地被建構(gòu)或被描繪。依照“接受美學”這一理論原則來反觀亨利·米勒的《北》，我們將會發(fā)現(xiàn)這部在半個多世紀的時間中，被那些反現(xiàn)代性與反權(quán)力狂徒們奉為“圣經(jīng)”的敘事作品，的確具備偉大文學著作的內(nèi)在品性。我想，如果馮唐先生能再一次踏上《北》的閱讀之旅，并將其因強烈的共鳴而噴射出來的激情稍用理智克制一下的話，那么他一定會將散落在這部作品里的那些猶如瘋長的熱帶植物似的話語叢中被作者竭力淡化的各個敘事單元完整地重組在一起，進而獲得更豐富的閱讀快感。
  　　二、《北》的主人公之精神譜系
  　　誕生于1934年的《北》，與亨利米勒在1930年代緊隨其后創(chuàng)作出來的另外兩部長篇小說--《南回歸線》與《黑色的春天》，構(gòu)成了一個美國人漂在巴黎的自傳性三部曲，而《北》作為處于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的亨利·米勒向西方現(xiàn)代文明靶心射出的第一顆子彈，則更具開天辟地的啟示錄之價值?！侗薄返膯柺?，既為作者帶來了的“文學史上最淫穢的作家”的稱號，更為二戰(zhàn)過后出現(xiàn)在美國文壇上“垮掉的一代”作家群打開了一扇寬闊大門。
  　　楊恒達先生在中國人大版的《北》的總譯序中，粗略地提及到了亨利·米勒的各支精神來源脈絡，而在袁洪庚先生的代譯序《癡人說夢》一文中，也歷數(shù)了構(gòu)成亨利·米勒精神與文化視野的東西方大家。如果我們把這兩位先生在各自文章中所提到的那些曾以闖入亨利·米勒精神世界里的哲學家、文學家與藝術(shù)家們串聯(lián)在一起的話，我們將會看到這樣一些人名：
  　　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瑞典作家斯特林堡、德國哲學家尼采、法國象征派詩人蘭波、印度宗教學家羅摩克里希那、中國哲人老子、法國預言家諾查丹瑪斯、荷蘭畫家凡高、日本畫家葛飾北齋、法國作家拉伯雷與盧梭、英國作家康拉德、英國作家D·H·勞倫斯、德國哲學家施本格勒、美國思想家愛默生、美國詩人惠特曼、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法國哲學家亨利·柏格森、法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布勒東等等。
  　　其實，這份名單，遠非亨利·米勒實際閱讀對象的全部，在《北》的第五章中，敘述者，也就是文本中的主人公，轉(zhuǎn)換到第三人稱的話語角度，不無炫耀地說道：
  　　“看看他在僅僅十八歲時讀過的書吧！他不僅讀過荷馬、但丁、歌德，讀過亞里士多德、柏拉圖、愛比克泰德，讀過拉伯雷、塞萬提斯、斯威夫特，讀過瓦爾特·惠特曼、埃德加·艾倫·坡、波德萊爾、維永、卡爾杜齊、曼佐尼、洛佩·德·維加，還讀過尼采、叔本華、康德、黑格爾、達爾文、斯賓塞、赫胥黎。他不僅讀過這些人的著述，還讀過夾在這些大人物之間的所有小人物的作品。”
  　　在這里，我只想強調(diào)德國作家歌德對他的重要影響。這樣做的目的，只不過想向人們提示一個絕不應被忽略的事實：
  　　作為1891年出生于紐約市一個德裔美國人家庭中的后代，亨利·米勒與他先輩的祖國德意志的文化傳統(tǒng)有著割不斷的基因血緣關(guān)系。這匹馳騁在二十世紀上半葉人類兩次空前大浩劫的現(xiàn)代化戰(zhàn)爭縫隙之間的勇猛反現(xiàn)代性的思想野馬，與酒神精神的化身尼采更有著精神氣質(zhì)上的承繼，但是在尼采的精神譜系中，早于他來到人世間的德國浪漫派思想大家歌德，卻占有重要的精神啟蒙者的地位，盡管尼采對歌德的情感十分矛盾，但卻無改歌德的啟蒙導師的地位。通過對《北》的文本的細讀，我們可以找到從歌德到尼采，從尼采再到亨利·米勒的一條精神傳承脈絡。
  　　“我臉上一副空虛的表情，爛醉如泥，視線模糊，緊急抓住擦身而過的屁股。在對面的鐘樓上，那個駝背在用金槌敲響大鐘，鴿子聞聲驚叫。我打開書，就是那本尼采稱之為‘迄今為止最好的德國書’。書中寫道：
  　　人會變得更聰明、更敏感，但是不會更好、更幸福，行動更堅決，至少在某些時期是如此。我預見上帝看到人類不再歡悅的時刻會到來，那時他會打碎一切以便重新創(chuàng)造。我堅信一切都是為達到這一目的而設(shè)計的，而且這煥然一新的新紀元在遙遠的未來降臨的準確時間已確定。不過在此之前有一段漫長的時間，我們?nèi)祟惾阅茉谶@片親愛的古老土地上過幾千幾萬年歡樂的生活。
  　　妙極了！起碼在一百年前就有人有眼光看出整個世界快完蛋了！我們的西方世界！”
  　　這一長段引文，出自于臨近《北》的敘述歷程即將結(jié)束之際的第十三章中，彼時，寒冷的冬天再度來臨，那個俄國公主瑪莎也消失在了主人公與他的朋友菲爾莫爾的生活之外，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主人公拿著《歌德與艾克曼對話錄》漫步在巴黎街頭上，報時的鐘聲與聞聲而起的飛鴿的驚叫，仿佛禪宗的當頭棒喝一般，兩個德國思想者--尼采與歌德，就這樣醍醐灌頂似的給了“文化暴徒”與醉漢亨利·米勒這番啟示。
  　　亨利·米勒除了不言而喻地繼承了來自其祖先故土上的尼采、歌德與施本格勒等文化與思想巨擘的精神遺產(chǎn)之外；同時，他自己的祖國美利堅土地上晚近形成的文化傳統(tǒng)，也給了他巨大的思想滋養(yǎng)，這其中，尤以與他有著相似精神氣質(zhì)和相似成長經(jīng)歷或背景的十九世紀浪漫主義詩人惠特曼給其影響最深。
  　　“我，惠特曼，一個美國人，一個粗魯漢，一個世界，縱情聲色……饑餐，渴飲，傳種接代”（惠特曼：《自我之歌》）這些烙有粗糲、狂放、原始、質(zhì)樸與彪悍的惠特曼性格印記，我們完全可以通過亨利·米勒的這本帶有自傳性質(zhì)的敘事體《北》清晰地找到。而亨利·米勒在為《北》一書最先想到的書名之一，就是惠特曼的《我歌唱帶電的肉體》的翻版--《我歌唱赤道》；而夾雜在《北》的字里行間時隱時現(xiàn)的惠特曼的身影，則更進一步讓我們看到了十九世紀的“美國在其短促的歷史上造就的一個孤零零的人物”、浪漫主義詩人惠特曼與二十世紀“流氓無產(chǎn)者的吟游詩人”亨利·米勒，這兩個都曾在布魯克林混跡過的美國人之間的思想與精神的承繼關(guān)系。
  　　在惠特曼之外，另一位十九世紀的美國作家愛默生，也給予了亨利·米勒至關(guān)重要，或者說與惠特曼同等重要的巨大影響。亨利·米勒既在各個不同場合公然宣揚“我要把瓦爾多·愛默生捧上天去……我曾經(jīng)受過他很大影響”，更在《北》的卷首頁上用摘錄愛默生的語錄的形式，表達了他對愛默生的敬意。
  　　關(guān)于亨利·米勒或者說《北》的主人公的精神譜系，遠非一篇數(shù)千余字的書評所能搞定或廓清，總之，這個二十世紀的“文化暴徒”絕不是對理性的人類文明發(fā)動文化戰(zhàn)爭自天而降的外星人，他原本就植根于人類文明的土壤上，并由人類文明（文化）所滋養(yǎng)與催生，而先于他來到這個星球上的那些對科學理性發(fā)展到爛熟階段的發(fā)達的資本主義文明早就有所警惕的思想與文學大師，都與“要在你骯臟的尸體上跳舞”的亨利·米勒，或者說《北》的主人公有著一脈相承的精神血緣關(guān)系。
  　　“今天我可以感知自己的血統(tǒng)，我沒有必要去求助占星術(shù)或查閱家譜表。我對星星上或我的血液里寫著什么一無所知，只知道我是由人類的某些神話中的創(chuàng)始人繁衍的。那個把神圣的瓶子舉到唇邊的人、那個跪在集市上的罪犯、那個發(fā)現(xiàn)所有的尸體都會發(fā)臭的純潔的人、那個跳舞時手中發(fā)出閃電的瘋子、那個撩起長袍朝大地上撒尿的修道士、那個翻遍所有圖書館要找到《圣經(jīng)》的宗教狂--所有這些人合成了我，所有這些人造成了我的懺侮、我的欣喜?！?br /> 　　這句話，是《北》的作者或敘事者亨利·米勒在《北》中提供的自供狀。而他在《黑色的春天》一書的最后說出的那句話--“今晚我愿意想一個人，一個孤獨的人，一個沒有姓名、沒有祖國的人，一個我所尊敬的人，因為他和你絕無共同之處，這便是我自己。今晚我將考慮我是什么。”則完全是他對尼采于19世紀晚期說出的一句名言--“成為你自己！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弊鞒龅纳钋楹魬?。
  　　三、《北》的敘事藝術(shù)特點
  　　在《北》的文本中，露骨的性描寫與污言穢語當然俯拾皆是，否則，它和它的作者就不會遲遲等到1961年到來后才被英美國家解禁；然而，任何一部像樣點兒的敘事文學作品，僅僅只有，或者說除了污言穢語與露骨的性描寫之外而別無它物，這樣的文學作品恐怕在任何時代的任何人眼中都只能被視為低俗的色情文學。
  　　因此，我們可以說作為語言與想象藝術(shù)的文學作品，必須具備相應的文學性或藝術(shù)性，否則就不能稱之為文學作品；作為嚴肅的敘事文學作品，必定除卻性描寫與污言穢語之外，還另有更為廣闊的敘事空間與更為豐富的社會生活，否則就不能被視為嚴肅的敘事文學作品。
  　　如果一部近二十萬漢字與符碼的長篇敘事體只有性和污言穢語，這樣的敘事作品不可能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具有彌久彌新的永恒閱讀魅力，它的作者也更無被同時代的評論家稱之為“仍在世的最偉大的作家”之可能。
  　　《北》之所以能在解禁之后被T·S·艾略特贊譽為“一部相當輝煌的作品”，并贏得“二十世紀一二十本最重要的美國書籍之一”的文學地位，它顯然具有足夠的藝術(shù)魅力與對人的生物特性層面予以超越性描繪的巨大容量。
  　　文學之所以成其為文學，正在于文學它具有與其內(nèi)容相適應的藝術(shù)形式。那么，在《北》的文本中，潛伏著哪些重要的敘事藝術(shù)特點，就應成為它的讀者必須關(guān)注的內(nèi)容，而這一問題，在我們當下目力所及的漢語界關(guān)于此書的評論與研究中，卻并未獲得足夠的論述與研究。
  　　本文作者通過對《北》的反復閱讀，依稀發(fā)現(xiàn)了若干構(gòu)成該文本成其為敘事藝術(shù)作品的獨特藝術(shù)特點。
  　　首先，在《北》這一自傳體敘事文學的文本中，作者、敘述者與主人公是在第一人稱“我”的敘述角度上達到高度重合的。這種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既是一種聚焦方式，更是一種隱喻的藝術(shù)修辭。作為聚焦方式，第一人稱的“我”，既保證了這部作品的自傳性質(zhì)的文體特征；也使得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得以在讀者面前充分的展現(xiàn)。而作為一種巧妙的隱喻修辭手段，它更有利于塑造這個敘事體文本的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反現(xiàn)代性、反傳統(tǒng)、反權(quán)力的桀驁不馴的精神品性，有了這一修辭手段作保障，主人公對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外部世界不予任何承諾與承擔的反叛性格特征才可能以一種不加任何修飾的面貌呈現(xiàn)出來，緊隨著一個個敘事單元依次向前發(fā)展，于是，這本書的意義航行方向便通過巧妙的隱喻功能停泊在了對既發(fā)達且墮落的西方文明展開全面啟示性的批判之終點。
  　　其次，悖謬式的反諷，亦是《北》的一大奇觀。正是因為二十世紀的美國在科學理性與資本主義的軌道上一路狂飆地迅猛發(fā)展，并在上個世紀的二、三十年代也和整個發(fā)達的資本主義世界一起遭遇到了經(jīng)濟大蕭條所帶來的諸多現(xiàn)代性的危機，于是，早期移民到自新大陸的清教徒的后裔們在他們腳底下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田園詩一般的景象之故，所以才有了一批既對美國產(chǎn)生絕望，但又不甘心在絕望中沉淪繼而來到歐洲的心臟尋找新生活的年輕人，在他們中間，就有《北》的作者亨利·米勒，以及海明威、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格特魯?shù)?、斯泰因、阿那依斯·寧等后來成為影響了一個時代的著名作家，當海明威等人踏上“迷惘的一代”的寫作道路之時，由于深入西方文明的內(nèi)部所看到的衰敗、墮落的景象也與美國相似，甚至比美國更甚，比海明威年長的亨利·米勒則獨自開啟了“跨掉的一代”之大門。徹底的絕望與健康的肉身在發(fā)生遭遇之后，巴黎等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的末世景象便以悖謬、荒誕的鏡像投射到了亨利·米勒的超現(xiàn)實主義心靈之鏡中，這是一面“猶如裂了縫的鏡子”，在鏡子里，一切景物都是畸形與矛盾重重的：
  　　“這個時代呼喚暴力，可我們只得到了失效的炸藥。革命不是尚在萌芽中便被扼殺就是成功得太快。激情很快便喪失殆盡，人們便轉(zhuǎn)而求助于思想，這已是常規(guī)。提出來的建議沒有一項能維持二十四小時以上”。
  　　悖謬式的反諷幾乎存在于這本書的每一個章節(jié)，甚至于每一頁之中，比如，在文本的開篇，就是一個充滿了張力的悖謬式反諷：
  　　“如今我住在博爾蓋塞別墅，這里找不到一點兒灰塵，也沒有一件東西擺得不是地方，除了我們，這里再沒有別人，我們死了。
  　　昨晚鮑里斯發(fā)現(xiàn)他身上生了虱子，于是我只好剃光他的腋毛，可是他還是渾身發(fā)癢，住在這么漂亮的地方居然還會生虱子？不過沒關(guān)系。我倆，我和鮑里斯也許永遠不會彼此這樣了解，若不是靠那些虱子?！?br /> 　　如果我們緊跟在主人公的后面，順著他的目光一路觀光下去的話，我們將會發(fā)現(xiàn)大廈將傾，但依然醉生夢死的歐洲文明的中心，整個社會生活都是錯位、變形與矛盾沖突著的。主人公與他的朋友們瘋狂地在縱欲的漩渦中掙扎，但是那些縱欲對象的身體無不都是丑陋或殘缺的，即便是臨近小說尾聲才出現(xiàn)的那個貌似高貴的白俄公主瑪莎，也是性病的感染者；帶著圣雄甘地的使命來到歐洲的“十二門徒”之一的那個年輕的印度紳士，其行為舉止竟是那么的猥瑣與丑陋；主人公叩開了一扇扇宗教的大門，而那些神圣之物的守護者們，無論牧師、神父、修女，還是拉比、救世軍，無一不是最鄙陋、最虛偽、最世俗化之徒。
  　　這種源自于“拉伯雷式的筆法”的悖謬式反諷，在配合上了張弛有度的敘事節(jié)奏之后，既給《北》帶來了文本張力，更給它的讀者帶來了閱讀的快感。
  　　除此之外，《北》的文本中還具有這樣一些鮮明的藝術(shù)表達形式，例如：去中心、反邏各斯、碎片化、意義解構(gòu)等，而這些明顯帶有后現(xiàn)代主義色彩的修辭手段，則使得《北》具有了一代宗師的先驅(qū)品格。
  　　關(guān)于《北》的此一類文體風格所具有的功能性作用，亨利·米勒的女友，也是《北》的最初作序者阿那依斯·寧概括的非常精到，她說《北》因此“更富有生命力，比傳統(tǒng)小說的全面刻畫‘更忠實于生活’，因為如今的人沒有中心感，也不會產(chǎn)生一丁點兒有整體感的幻覺。書中人物與我們在其中瀕臨溺死的虛偽文化的空虛是不可分的，于是混亂的幻覺產(chǎn)生了，而面對它則需要最無畏的勇氣?！?br /> 　　使得《北》能從20世紀美國最雄心勃勃、最具原創(chuàng)精神的作家之一的諾曼·梅勒嘴里贏得“以前從未有人這樣寫過，以后也不會有人以這種文體寫得這么好”之贊譽的其它理由，我們可以方便地通過楊恒達教授與《北》的譯者袁洪庚教授為它所作的序言，以及作家馮唐為之而激情澎拜撰寫的《難的是當一輩子“流氓”》一文即可獲得。有必要說明一點的則是，無論楊序，還是袁序，都對《北》在敘事文學領(lǐng)域里做出的獨創(chuàng)性藝術(shù)形式貢獻，過于低調(diào)，或許這是因為他們皆對這一腳踏在現(xiàn)代主義、另一腳踏在后現(xiàn)代主義兩條船上的偉大文本在藝術(shù)形式方面的超越性尚未發(fā)現(xiàn)之故。
  　　本文作者的上述文字，竊以為應是對楊與袁二先生未曾言及到，但絕不應被遺漏的一些重要內(nèi)容的補充。
  　　美國二十世紀大牌詩人與文學批評家卡爾·夏皮羅曾不無夸張地建議：應讓亨利·米勒的作品集替代美國每一旅館房間里擺放的《圣經(jīng)》。倘若《北》，這個滿紙胡言亂語、污言穢語的敘事文本失去了諸多不亞于敘事內(nèi)容的藝術(shù)形式作為其支撐，那么，它與一個下流鄙俗的街頭流氓，或者一個當街耍潑的悍婦嘴中噴射出來的一串串不無機智與俏皮的“自動創(chuàng)作的口頭文學”何異之有？
  　　
  　　【《讀藥》專題】
  　　鳳凰網(wǎng)讀書頻道《讀藥》周刊第100期【瀆神的先知——評亨利·米勒《北回歸線》】
  　　專題地址：http：//book.ifeng.com/shupingzhoukan/special/duyao100
•   　　杰曼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婊子，連她的好心腸也是婊子式的。她的婊子心腸并不真好，而是一顆懶散、麻木不仁、軟弱式的心。這顆心只能被感動一會兒，它本身毫無見解，是一顆又大又軟弱，只能被人打動一會兒的婊子心。 28% 我是一個自由的人，我需要自由。我需要獨自一個人呆著，我需要獨自仔細想想我的恥辱、我的失意，我需要陽光和街上的鋪路石——不過不要人陪伴，不要同人交談，只是獨自一人呆著，由自己心中的樂曲陪伴
•   　　我讀亨利·米勒還是在兩年前。那年之初去蘇州玩了一陣，隨身帶了本與《北回歸線》同時期寫的一本小說——《柯利希的寧靜日子》，薄薄一冊，記錄了作者客居巴黎時的生活片段。大概一個晚上就把這本小書讀完了，感覺確如書名所示，這些生活記錄雖然瑣碎而頹廢，卻不失幽默，更為可貴的是我在“垮掉的一派”其他代表作中未曾讀到的一種寧靜感。
  　　
  　　關(guān)于寫作，亨利·米勒說過一段很有名的話：“聽著，誰寫了那些偉大的書？不是簽上名字的我們。藝術(shù)家是什么？就是那些長著觸角的人，知道如何追逐空氣中的宇宙中涌動的電流的人，他們只是靠著他們的機敏，從來就是如此。哪個人是原創(chuàng)的？我們做過的每一件事、閃過的每一個念頭，都是現(xiàn)成就有的，我們無非只是一種媒介，讓空氣中的某些東西變得有用的媒介，如此而已?！泵桌盏膶懽鳟斎挥衅洫毺厥址ǎ救艘膊⒎敲囟恍?，不過因為這類感受都有些私人性的特質(zhì)，所以即便說出來也未免玄妙。但我們?nèi)羰亲x了他的一些小說，至少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即米勒是那種極度注重感受的小說家。對他而言，這感受可以取代任何在以往小說中都至關(guān)緊要的東西，譬如情節(jié)、思想、結(jié)構(gòu)。在亨利·米勒那里，無論是小說，抑或文論、游記，感受始終游離在文章的第一個字與最后一個字之間。
  　　
  　　《北回歸線》從嚴格意義來說還不是亨利·米勒的第一本書，據(jù)他接受《巴黎評論》的采訪可以得知，這實際上是他所寫的第三本書。二十世紀反叛的作家說來很多，不過語言的激烈上能逾越亨利·米勒的恐怕是沒有了，而反叛性則要歸結(jié)到作家對于西方文明的失望。如果說反烏托邦思潮的焦點在近一百年來已由對極權(quán)政治的批駁游弋到了對現(xiàn)代性之于人格異化的反思上，那么在二十世紀任何一位關(guān)注現(xiàn)實的作家那里，我們都能找到這種似曾相識的轉(zhuǎn)變。準確地說，這種轉(zhuǎn)變在上世紀之處是并行不悖的，有的作家是在關(guān)注政治這一面，而有的作家則已然看到了現(xiàn)代文明的衰敗這一點。前者中以喬治·奧威爾為代表，后者中則當推亨利·米勒為重。工業(yè)文明的到來極大改善了人類的物質(zhì)生活，不過也隨之給現(xiàn)代人的精神世界以致命的打擊。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舉出這個時代人們的種種弊病——非理性思潮因而是無可避免的。對于亨利·米勒來說，這種失望徹徹底底地表現(xiàn)在《北回歸線》中每一個字上。
  　　
  　　這本書開始就寫到作者與他的朋友遭遇了虱子：“昨晚鮑里斯發(fā)現(xiàn)身上生了虱子，于是我只好剃光他的腋毛，可他還是渾身發(fā)癢?！弊x了幾頁，米勒又提到了虱子：“人就像虱子一樣，它們鉆到你皮膚下面，躲藏在那兒。于是你撓了又撓，直到撓出血來，可還是無法永遠擺脫虱子的騷擾?！保≒12）可謂道出實情。張愛玲晚年在美國做寓公時，也常覺得虱子成災，因此大批大批地買殺蟲劑。這真是一個有趣的比喻。
  　　
  　　要我說，亨利·米勒注重感受的這類寫法自然影響了很多后世作家，“垮掉的一派”說來也無非是在延續(xù)他的傳統(tǒng)，但無論從氣勢上還是深度上，都不如前者了。進一步說，米勒與“垮掉的一派”的不同首先在于他文字里經(jīng)常浮現(xiàn)一種令人感動的平靜，盡管表面上是更恣肆的放縱和狂歡。另一方面，米勒只是描述自己所見或感受到的，卻很少對此作出原因上的解釋。他只是描述。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一條線性解釋：因為對現(xiàn)代文明感到絕望，對理性世界喪失信心，非理性思潮應運而生，而后者顯然不具備進行縝密思考的條件。亨利·米勒在《北回歸線》中將非理性思潮推至極境，把各種雜亂無章的意識口述匯聚到了一起，這是理所當然的。讓我們回顧一下尼采在《快樂的科學》中說的話：“我關(guān)注某個深奧問題的態(tài)度就像洗冷水澡——快進、快出。因此可以避免陷得過深，避免達到一定的深度?！y道一樣事物僅僅被接觸、瀏覽、走馬觀花就注定不能被認識和了解么？”大概尼采本人之所以要有意避開深度，正是為此，但他提出非理性思潮與理性思潮同樣能破而后立的見解——這里面當然包含二者洞察力的對比——在亨利·米勒的小說中一并得到了實踐。
  　　
  　　米勒在回答《巴黎評論》記者對于《北回歸線》的贊賞時說道：“當我重讀《北回歸線》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它比我自己原來印象中的要好。我喜歡它。事實上，我有點吃驚。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看過它了，你知道嗎。我覺得它是一本非常不錯的書，具有某些恒久的品質(zhì)。但寫出《大石像》的我，是另一個層次的生命。我喜歡它的地方在于，它是一本愉快的書，它表達愉悅，它提供愉悅?！薄洞笫瘛芳础冬斅逦鞯拇笫瘛罚@本書是亨利·米勒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前往希臘游歷的記錄。如果說作者的“自傳三部曲”（《北回歸線》《黑色的春天》《南回歸線》）與“殉色三部曲”（《春夢之結(jié)》《殉色之旅》《情殤之網(wǎng)》）可以作為米勒對于西方文明不遺余力攻訐的那一“反”，代表“正”的則只有這一卷《瑪洛西的大石像》，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這本書也是前些年在蘇州與《柯利希的寧靜日子》一起讀的，印象同樣深刻。
  　　
  　　寫《瑪洛西的大石像》時，在巴黎的游蕩早已結(jié)束。盡管歐洲給米勒的印象要遠比美國好，但此時，即二戰(zhàn)前夕，作者已將歐洲與美洲合而觀之，對現(xiàn)代文明厭倦之深逼迫他選擇再次離開，于是作者來到希臘——西方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希冀呼吸到純凈的空氣以恢復自己的健康。這一次的游歷顯然意義重大，它為亨利·米勒提供了一次嶄新思考的機會，亦即找到了現(xiàn)代文明的對立面，那往昔的古老文明正是亨利·米勒一直尋找的永恒樣式的光輝。他說：“熱情是我在法國久違的東西。不僅是熱情，還有自相矛盾、困惑與雜亂無章，所有這些人類純正的品質(zhì)，我都在這個新朋友身上重新發(fā)現(xiàn)，重新珍視。還有慷慨，我?guī)缀跻詾樗缫褟牡厍蛏蠌氐椎叵Я恕！边@里面固然存在作者理想化的描寫，不過如果我們熟悉尼采早期的思想，柏拉圖之前的希臘也正是他歌頌的對象。
  　　
  　　我們不妨繼續(xù)比較二者思想的相似軌跡。尼采早年呼吁酒神精神來恢復被理性世界敗壞了的人性，即復古，讓往昔的燦爛文明取代現(xiàn)存的工業(yè)文明——后者則正是理性價值高揚的產(chǎn)物。希臘酒神是狄奧尼索斯（Dionysus)，它代表著那些尋歡作樂，耽于感官的“初生之人”。對于信仰酒神的追隨者來說，音樂與沉醉是他們?yōu)榱诉_到神秘的集體狂喜而必不可少的手段——現(xiàn)代人為何要去追求這種狂亂的沉醉喜悅——為了這短暫的恍惚狀態(tài)將保護我們，使現(xiàn)代人免受人生無常的孤獨感，而這又是直覺不允許我們逃避的。質(zhì)而言之，為了反對理性的禁錮。明白了這一層，《北回歸線》中那大段大段的狂歡描寫也就不難理解了。文學化、藝術(shù)化了的非理性思潮，是這本書最大的功績。曾經(jīng)幫助亨利·米勒率先將此書在巴黎出版的埃茲拉·龐德，就指出這本書“大概是一個人可以從中求得快感的唯一一本書?！?br /> 　　
  　　如前所說，這本書充斥著大段大段匪夷所思的議論，通常是敘述了一些生活片段，諸如混吃混喝之后，那些感受就急不可遏且怒形于色地冒出來。這些情節(jié)從來都是破碎支離的，夢境與現(xiàn)實被作者不加編排地放在一起。如這一段：
  　　
  　　“我的實質(zhì)越真實，越實在，近在咫尺，看得見摸得著，把我從中擠出來的現(xiàn)實也就變得越微妙，越不可捉摸。我變得金屬一般堅強，而我眼前的景物卻以同樣的程度變得越來越虛浮。緊張程度達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再加上一丁點兒外力，哪怕是極小的一點點，也會粉碎一切。在極短的一剎那間，我體驗到那種超然的明晰，據(jù)說只有癲癇病人才具有這種洞察力。我已完全喪失時間和空間幻覺，與此同時世界沿著一條沒有軸的子午線在上演它的戲。在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永恒中我覺得一切都有道理，都是完全順理成章的。我還體驗到將這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拋在后面的內(nèi)心中的激烈思想斗爭。我感到罪惡在這里蠢蠢欲動，將在明天大吵大鬧地出現(xiàn)。我感受到如在杵臼中被搗碎的苦痛，感受到掩面痛哭的悲哀。在時間的子午線上毫無正義可言，只有創(chuàng)造真實和戲劇幻覺的行動詩篇。無論何時何地，人們一旦同無限的宇宙相遇，那種使喬達摩和耶穌顯得像神的大慈大悲精神就蕩然無存?？刹赖氖虑椴⒎侨祟悘倪@堆糞中創(chuàng)造出玫瑰花，而是他們出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居然想要得到玫瑰花。人類出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在尋找奇跡，為了達到目的他們不惜從血泊中跋涉而過。他們用各種主義使自己敗壞，只要一生中有一秒鐘可以閉上眼睛回避令人厭惡的現(xiàn)實，他們樂意讓自己萎縮為一個影子。丟臉、恥辱、窮困、戰(zhàn)爭、犯罪、無聊，一切都可以忍受，因為他們堅信一夜之間會發(fā)生某種事情，會出現(xiàn)一個使生活變得可以忍受的奇跡。與此同時，人體內(nèi)有一只儀表在運轉(zhuǎn)，沒有人能伸手進去讓它停止。有人在大嚼生命之面包，狂飲生命之酒，與此同時有位骯臟的、肥蟑螂一樣的牧師躲在地下室里大吃大喝。地面上的街燈下有一個鬼影是的主任咂咂嘴唇，血淡如水。在無止盡的折磨和苦難中沒有奇跡出現(xiàn)，甚至連一星半點的慰藉都沒有。只有思想，蒼白無力、必須靠屠殺養(yǎng)肥自己的思想，像膽汁一樣產(chǎn)生的思想，像豬的肚子被刀豁開后露出的內(nèi)臟一樣的思想?！保≒87）
  　　
  　　值得注意的是，原書中是沒有章節(jié)的（現(xiàn)在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這十五個章節(jié)都是譯者袁洪庚先生加的），諾曼·梅勒據(jù)此認為米勒的書“致力于文體與文學意識的革新”，然而我們與其說亨利·米勒建構(gòu)了一種全新的文體，倒不如說在他那里文體不再成為一個問題，或者認為米勒打破了一切文體，同時打破的還有人物、情節(jié)等等一干小說要素。作為描述，這兩種說法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因為亨利·米勒的作品純粹是意象化了、藝術(shù)化了的酒神精神，所以“打破”這一種說法還是較為接近作者意旨的（在接受《巴黎評論》時，他說：“我在那里面找不到故事，這是其一。其二，它太依賴語言本身?！保嗬っ桌债斎徊粌H僅滿足于破壞文體——他真正意欲的，是摧毀整個西方現(xiàn)代文明。
  　　
  　　2013年6月5日
  　　
  　　魯北晚報：
  　　http://ep.bzcm.net/lbwb/html/2013-06/14/content_399168.htm
•   　　有人問，你為什么不選擇定居某處？
  　　
  　　我說每座城市都是一樣，一個人熬粥買菜，
  　　
  　　在人群前啞忍，夜里蜷膝睡覺，發(fā)呆到天明。
  　　
  　　城市里有的是高樓大廈，擁擠的馬路和不屬于你的繁華。
  　　
  　　年歲漸長，我希望自己可以越來越成熟，而不是越來越世故。
  　　
  　　哭就盡情盡興，笑就仰天長嚎，
  　　
  　　工作就俯下身段， 戀愛就拋棄芥蒂，
  　　
  　　對喜歡的人趁著好時光，盡情地告白。
  　　
  　　對指手畫腳的人們說一聲：“不需要你理解，只需要你閉嘴。
  　　
  　　
•   　　《北回歸線》是一部小說，或者不如說是一段自傳，寫的是住在巴黎的美國人——不是囊中有錢、附庸風雅的那一類，而是窮困潦倒、不務正業(yè)的那一類。沒有原著的對比，我不太清楚手里拿到的這本譯著到底是“信達雅”般忠心耿耿還是被割的遍體鱗傷或面目全非。面對一本疑似體無完膚的“名著”，讀到大半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本書并沒有如眾人描述的如何出格如何骯臟如何淫穢。這是一本“潔凈”的書。 和一段快要背過氣的音樂 如果我僅僅只是好奇，飛機從下水道 駛過，這又會是什么意思，一種深深的共鳴感強烈的震撼著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經(jīng)。
•   　　 亨利米勒是憤怒的 是痛苦的 是純潔的 是無奈的 是自由的 是接近上帝的那種人。他是那樣的坦誠與真實，看他的書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庫布里克的電影那種感覺，一種深深的共鳴感強烈的震撼著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經(jīng)。此時文體 內(nèi)容 技巧 一切形式上的東西早已變得無關(guān)緊要。他的靈魂通過那一個又一個洋溢著智慧的文字，慢慢的來到我的心里，又慢慢的形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住在我的心里，讓我不再那么孤單。
•   　　為了寫書評選擇的這本書，看完序言就覺得騎虎難下，翻了兩章索性放棄了。全書好像是一篇語言粗鄙的自傳體長詩，雖然沒有嚴格意義上詩歌的節(jié)奏韻律，看起來也沒有參差的長短句，但是不自覺就會帶有詩的口吻戲謔的態(tài)度。書里有無法直視的性自由，但是也有讓人驚艷的比喻：瘋驢跛馬，大笑的蛆和干癟的舊電池。
•   　　Tropic of Cancer（北回歸線）中的Cancer有“巨蟹星座”之意。封面上，在兩個星座下方是蕓蕓眾生，支離破碎、光怪陸離的世界，一切都歸由星宿支配。這是小說所揭示的內(nèi)容，也是米勒所信奉的循循天理。星座對于米勒是很重要的，首先他自己就是一個星相學家，而且《北回歸線》在剛寫成時，米勒并未確定好書名，當時同他一樣癡迷星象的女友阿那依斯?寧則更喜歡“北回歸線”這個名字，于是便確定了該書名。
  　　亨利?米勒的作品中有露骨的性描寫，《北回歸線》在美國被禁了二十多年，直到1964年美國最高法院宣布該書“不足以引起性欲”，《北回歸線》才在美國解禁。其實我覺得米勒的作品是精神層面的詛咒“散文詩”，體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觀念的勇猛挑戰(zhàn)。如果把米勒的書歸類為黃色低俗小說，那是閱讀者自己的境界問題，好比淫者見淫。米勒自己也曾說過：“我的書不是關(guān)于性的，而是關(guān)于自我拯救的。”譯后記中譯者說得好：“幾百年前，業(yè)余文學評論家‘東吳弄珠客’論及‘穢書’《金瓶梅》時以接受美學的視角分析讀者的不同感受，并據(jù)此斷定讀者的道德水準：‘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g者以為如今亦可以戲仿‘東吳弄珠客’的筆法論《北回歸線》：讀《北回歸線》而洞察人類之無助、人生之悲愴者，智者也；不細察個中原委，惺惺作態(tài)，混淆藝術(shù)與人生，無思考能力、批判能力者，庸人也。”
  　　在亨利?米勒的文字世界里，形形色色的女人成了他的目標；在女人身上得到安慰的同時，他和女人卻也成為彼此的玩偶。米勒在思索，不只是對女人，更是對人性、對社會、對自由的思考。他遐想聯(lián)翩，手中的筆如同鋼刃，每一下都狠狠地劃破人性的偽裝外衣。他想至哪里便劃向哪里。
  　　米勒除了是富有個性又極具爭議的文學大師，還是一位畫家，辦過水彩畫展。他從事過多種職業(yè)，閱歷極其豐富，并潛心研究禪宗、猶太教苦修派、星相學、浮世繪等稀奇古怪的學問。這樣一位深刻的作家，這么一部深刻的作品，不應該為世人遺忘。
  　　
•   　　超越絕望與無用，現(xiàn)代文明會令人迷失。很客觀，很多時候帶來的是繁雜與混亂…本書意義有，亨利的自我剖析發(fā)掘自我的精神層面欲望，陰影他們也會令人迷失。（人本質(zhì)是精神性存有其中的陰影、思想是人的一部分）…人生來便是殘缺的（有靈魂論的味道） 亨利以他內(nèi)心與外在體驗告訴人們心所受的苦，苦是幻象，體驗是中性的。他寫書純粹將苦得以釋放。。。剖析自我是通往內(nèi)在源頭的橋梁/這點不容置疑。亨利正告訴人們這一點，結(jié)合性、情緒、思想、感覺、守序中立混亂來表達。。。另外，亨利晚年還研究過古猶太密教以認識宇宙
•   每次看蝦米的書評都有收獲。
•   汗，慚愧，慚愧。。
•   輕咯咯的下賤勁
•   最后半句話似是方言，不太明白這個形容詞。
•   查了才知"薄涼"的意思
•   真糟糕,剛剛查下,似乎與我想表達的差很大orz
•   “當我重讀《北回歸線》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它比我自己原來印象中的要好。我喜歡它。事實上，我有點吃驚。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看過它了，你知道嗎？我覺得它是一本非常不錯的書，具有某些恒久的品質(zhì)……”
•   去年電子書閱讀完，沒看明白什么，感覺就是雜亂無章的囈語，準備入手實體書再讀一遍。
•   聽著，誰寫了那些偉大的書？不是簽上名字的我們。藝術(shù)家是什么？就是那些長著觸角的人，知道如何追逐空氣中的宇宙中涌動的電流的人，他們只是靠著他們的機敏，從來就是如此。哪個人是原創(chuàng)的？我們做過的每一件事、閃過的每一個念頭，都是現(xiàn)成就有的，我們無非只是一種媒介，讓空氣中的某些東西變得有用的媒介，如此而已。
•   我看了這個書評，我覺得很復雜，就這么多了
•   @褲襠拉二胡: 我也看過電子書，的確跟你的感受一樣，雖然內(nèi)容很精彩很特別，但還是有些亂糟糟的。后來又讀了實體書，感覺立馬清爽了。雖是同一位譯者，但經(jīng)過譯者和編輯的修訂，譯林版《北回歸線》煥然一新，包括那本《南回歸線》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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