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

前言

杏花消息雨聲中    寧靜無聲的春夜，我從滿桌狼籍的書卷間抬起頭來，已是東方欲曉的時分。萬物似乎皆已沉睡，正所謂“人散后，一鉤淡月天如水”。    月光如水銀瀉地，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這繽紛的百花，也終將迎來落英滿地。案上的《宋詞全集》正翻到這一頁：“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遙望天上璀璨的星河，那里仿佛是時空的歸宿。星移斗轉(zhuǎn)，如果時間軸真能往回拖曳整整一千年的話，我們將處在北宋的初年――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那是一個文人們的幸福時代。    陳寅恪先生曾說過：“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以武將開國的宋代，對于讀書人卻是格外器重。這也讓宋代出現(xiàn)了一大批燦若群星的才子，宋代的詩詞文章金聲玉振、繪畫書法卷帙繁多，出現(xiàn)了一個空前繁榮的盛景。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些流行至今的勸學(xué)名句，正是來自于一千年前宋真宗所寫的勸學(xué)詩。全詩是這樣的：“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jīng)勤向窗前讀”。    想要當(dāng)官嗎？去讀書吧！想發(fā)財嗎？去讀書吧！想漂亮美眉嗎？去讀書吧！一切一切的夢想，都可以通過科舉來實現(xiàn)，“知識改變命運”這一句話，在宋代遠比現(xiàn)在更真實可信。    因此，演出了一幕幕“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精彩故事：曾經(jīng)天天喝咸菜粥的宋祁，成名后得以點華燈擁歌妓醉飲達旦，就連修史時，也是在酒足飯飽之余，兩個美女舉起蠟燭，夾侍左右，偎香依玉的宋才子才有興致欣然命筆；呂蒙正當(dāng)年窮困時，買不起瓜只好啃人家扔掉的瓜皮，受盡白眼，丟盡顏面。而中了狀元后，則一擲千金，把那一片瓜園全部買下，真正揚眉吐氣了一把。當(dāng)了高官后的他，一餐殺幾十只雞，只為做一碗雞舌湯，廚房后的雞毛都堆成了山……    “春物競相妒，杏花應(yīng)最嬌”，杏花一直是讀書人的最愛，因為她象征著金榜題名的好運。宋祁曾被稱作“紅杏尚書”、陳與義曾以一句“杏花消息雨聲中”而被皇帝擢升為翰林學(xué)士，這些鮮活的事例，極富象征意味。所以，我意象中的宋代文人，他們的青袍上總是沾染著杏花的氣息。    退守在中原乃至江南的兩宋，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也失去了雄渾遒勁的魂魄。崇文輕武習(xí)氣的盛行，使得宋代的文士，少了唐朝才子們身上書劍縱橫的俠氣。當(dāng)然，蘇、辛的詞中，還是有些豪氣的，不過那畢竟是異數(shù)。    大多數(shù)的宋代才子，沒有悄立過白草黃沙中的獵獵北風(fēng)，青襟上沾染的是江南的杏花煙雨，宋才子們的情致，在那些“文抽麗錦，拍按香檀”的曼妙宋詞里，被嬌嬈的紅袖們唱得宛轉(zhuǎn)動人，綿綿不盡。    宋代王灼的《碧雞漫志》里曾說過，前朝善歌者有男有女，像戰(zhàn)國時的秦青、漢代的李延年、唐代的李龜年，都是男人中著名的“歌星”，而到了宋代，就單單欣賞軟媚的女音了。宋代李方叔也說過這樣的觀點：“唱歌須是玉人，檀口皓齒冰膚。意傳心事，語嬌聲顫，字如貫珠”，這代表了大多數(shù)宋人的看法，所以宋詞的唱者，多是紅粉嬌娥。這也使得宋詞的格調(diào)，蔓延著女兒家的脈脈柔情。    大家都熟知這樣一個掌故，有人評說：唱蘇軾詞需關(guān)西大漢,持銅琵琶，鐵錚板，唱“大江東去”,而唱柳永的詞則要請二八佳人持象牙檀板唱“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雖然話是這么說，然而宋代的酒宴之中，歌舞樽前，上哪去找魯智深一般的“關(guān)西大漢”？所以即便是蘇軾，筆下還是清麗嬌嬈的詞居多。所以說，宋瓷和宋詞，一般的精致細膩，一般的纖細脆弱。其渾融蘊藉、深微隱幽處，是詩文之力所不及的。    宋代的才子們儀止儒雅，性如溫玉，伴著他們的，是那一川迷離的煙草，一城撩亂的飛絮，一場纏綿的梅子黃時雨。白墻朱門，青痕綠瓦，楊柳枝頭，洞簫聲里，一曲曲新詞，從才子們的蠻箋象管下流出，縈繞于紅袖們的皓齒櫻唇間。    當(dāng)然，填詞對于宋代才子們來說，并非是他們生命的全部，宋代推崇儒學(xué)，對于當(dāng)時的讀書人，北宋大儒張載的這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才是他們心中執(zhí)著的理想。所以，如果單單從宋詞中窺探這些宋代才子們的所有情感，那是相當(dāng)片面的。本書中，我想回溯時光的河流，去體味他們歷經(jīng)的一切喜樂悲歡。    如果讓我選擇穿越的話，盛唐應(yīng)該是我的首選，不過，仔細想想，回到整整一千年前的北宋，也是相當(dāng)愜意的事情：州橋夜市煎茶斗漿，相國寺內(nèi)品果博魚，金明池畔填詞吟詩，白礬樓頭宴飲聽琴……而且“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說不定還能博得一個功名，好多富家小姐派了家人盯住俺，等著“榜下捉婿”呢^-^。    還是回到現(xiàn)實中來吧，桌上的清茶品起來，香味溫和醇厚，很像“宋”的味道。電腦的屏幕上，建好了一個空白的文檔，不知道等填滿時，會是秋風(fēng)翦翦，還是瑞雪飄飄？然而，可以確定的是，這一段的時光，我的思緒會沉浸在兩宋的風(fēng)雨中，沉浸在汴梁的繁華夢里、臨安的西子湖畔。翻開一闋闋詞，就仿佛置身于舞榭樓臺，于觥籌交錯的綺筵之間，聽清歌嘹亮，看燭影搖紅。    這一刻，遠處有隱約的琵琵聲，月下惝恍，不知今夕何夕。讓我們走進古舊的詩文書卷里，耹聽宋代才子們的娓娓傾談。

內(nèi)容概要

　　本書主要敘述的是兩宋最著名的文人才子的生平和詩詞文章，囊括了從李煜到蔣捷共19個人物。書中博征廣采，翔實諧謔。不僅僅是對宋詞的評析和鑒賞，更是從多個層面透析每個宋代文人的心靈和歷程，全景而深刻表現(xiàn)出宋代文壇、詞壇乃至政壇的風(fēng)云和霞蔚。

作者簡介

　　江湖夜雨
　　江湖夜雨，原名石繼航，山東臨清人，天涯煮酒論壇著名寫手，2005年網(wǎng)易社區(qū)最佳寫手，2006年天涯社區(qū)百大名人之一。詩詞鑒賞類暢銷書作者，
CCTV4《中華情》詩意系列特邀撰稿人及文學(xué)顧問。
　　作品：
　　《印象盛唐：唐才子評傳》，岳麓書社，2006年2月。
　　《煮酒論道：逍遙世間的絕妙智慧》，中國對外翻譯出版社，2007年3月。
　　《華美的大唐碎片》，京華出版社，2007年4月。
　　《馥香記》，長安出版社，2007年4月。
　　《長安月下紅袖香》，天津教育出版社，2007年05月。
　　《彩筆寫話花解語》，天津教育出版社，2007年11月。
　　《降夫?qū)毜洹罚狈轿乃嚦霭嫔纾?007年11月。
　　《江湖夜語品水滸》，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11月。
　　《昨夜閑潭夢落花》，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年06月。
　　《筆底明珠無處賣》，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01月。
　　《如隨啼鳥識花情》，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04月。
　　《千年霜月千家詩》，天津教育出版社，2010年04月。
　　《笑看滄海欲成塵》，天津教育出版社，2011年03月。
　　其中《彩筆寫話花解語》出版時名為《捶碎紅樓》，《華美的大唐碎片》由香港三聯(lián)書社出版了海外版，名為《大唐碎片》。

書籍目錄

杏花消息雨聲中（代序）
詞中之帝李后主
奉旨填詞柳三變
富貴優(yōu)游晏同叔
松操竹節(jié)范仲淹
紅杏尚書宋子京
一代宗師歐陽修
巨筆如椽司馬光
博學(xué)多聞王安石
云間公子晏小山
橫絕百世蘇東坡
山抹微云秦學(xué)士
瘦硬通神黃庭堅
豪俠才子賀鬼頭
魂愁夢斷陸放翁
詩酒淋漓張孝祥
詞中之龍辛棄疾
寒酸清客姜白石
七寶樓臺吳夢窗
櫻桃進士蔣竹山
夜涼水月鋪明鏡（后記）

章節(jié)摘錄

版權(quán)頁：   插圖：    富貴優(yōu)游晏同叔看了柳永仕途坎坷的故事后，不少人可能又要大發(fā)感嘆，“詩詞能窮人”之類的牢騷隨著唾沫飛濺不休。然而，正所謂“命苦不能怨政府，點背不能怨社會”，北宋初年，其實還是比較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另外，大可不必把寫詩填詞說得如此恐怖，要是那樣的話，人人避詩詞唯恐不及，俺的書就不好賣了，呵呵?？v觀文壇，詞章傲然不俗，冠冕顯赫威風(fēng)的也大有人在。和柳永同時代的太平宰相晏殊，就是這樣一個官場文壇兩得意的人物。位極人臣的大佬那朝那代也有，但像晏殊這樣堪稱仕途一順百順的卻并不多，他一生安富尊榮，沒有“三起三落”那樣的大波折，時值四海升平的盛世年景，他也沒有遭遇過像“澶淵之盟”那樣驚心動魄的事件。一年年，他享盡了花前月下，詩酒自在。晏殊有八子六女，子婿都做京官，堪比“滿床笏”的郭子儀。，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他的壽數(shù)只有六十五歲，略短了些，不過在古代也算說得過去了。張潮《幽夢影》中說：“十歲為神童，二十、三十為才子，四十、五十為名臣，六十為神仙，可謂全人矣”。如果把“為神仙”理解為“仙逝”的話，晏殊完全符合“全人”的標(biāo)準(zhǔn)。紅英一樹春來早，獨占芳時在宋代文人，晏殊的壽數(shù)排不進前十名，但他的“工齡”卻少有地長。他十四歲就成為朝廷命官，為官食祿近五十年。多少書生學(xué)子們熬白了頭發(fā)，一級級地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艱難地擠上仕途。而人家小小孩童晏殊，仿佛有游戲中的“通關(guān)密籍”一般，直接就蹦到了彼岸，被皇帝宋真宗錄用。晏殊的出身并不高貴，其父晏固只是一介小吏。不過越是這樣，越能增加晏殊一生中的“幸福指數(shù)”。富貴功名，如果是生來就有，也就不怎么稀罕了。由苦入甜，那份喜悅才會讓人心怡神醉。晏殊自小聰明，七歲就能寫文章，被目為神童。更為幸運的是，他十三歲那年，當(dāng)時的工部侍郎李虛已非常欣賞晏殊的才華，將自己的女兒許給他為妻。第二年，十四歲的晏殊由工部尚書張知白(和晏殊的丈人是正副職關(guān)系)舉薦，得以目睹天顏，由宋真宗親自面試。就此，晏殊得以步入青云。晏殊的成功，當(dāng)然有“貴人”(其岳父)從中相助的因素，但也不能完全說是“潛規(guī)則”。歸根結(jié)底靠的還是自己的本事，如果他只是一個平庸的孩童，李虛已又怎么會看得上家世寒微的他？就算推舉到皇帝駕前，當(dāng)時一起接受皇帝面試的也不僅僅是晏殊這一個“神童”，他又怎么能脫穎而出，深受皇帝垂青呢？十四歲的晏殊，面對皇帝，表現(xiàn)得超乎尋常的沉穩(wěn)老練，他和幾千名進士一起參加 “殿試”，面對由皇帝親自監(jiān)考的大場面，面對這些比他多吃了幾十年飯的“大哥哥”甚至“老爺爺”們，他絲毫不怯場?！端问贰份d：“殊神氣不懾，援筆立成”。宋真宗大喜之下，賜晏殊“同進士出身”――皇帝特別恩準(zhǔn)他和其他進士一樣，擁有“同等學(xué)歷”。小小晏殊，其成熟和老到遠遠超過了某些活過大半輩子的老臣，所以皇帝很放心地讓他陪太子(即后來的宋仁宗)讀書。然而，走到這一步，并非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有這樣一個例子，這位神童和晏殊有很多的相似之處：同樣處在開國不久的盛世，同樣早早地被地方官舉薦到朝堂，同樣被派到東宮陪皇子讀書，但是他卻不久就被貶出京，一生坎坷多難，少年夭亡。猜到了吧？他就是“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王勃雖然聰明，但性格倔強疏放，對皇家禁忌知之甚少，他的《檄英王雞》一文自以為是游戲文字，卻無意間帶有挑撥皇室間骨肉相爭的嫌疑，于是唐高宗大怒，將他逐出京城，再不錄用。當(dāng)時在東宮陪太子讀書的并非晏殊一人，還有一個來自福建的神童蔡伯俙。太子年幼頑皮，晏殊每每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而蔡伯俙卻擅長獻媚，事事附和太子。宮里的門檻很高，太子年幼個矮，邁起來非常費力，蔡伯俙就主動趴在地上，用后背給他墊腳。又有一次，真宗皇帝查考太子的文章，太子要晏殊代做，晏殊推辭不允，蔡伯俙卻搶著當(dāng)“槍手”替寫文章。后來，真宗駕崩，太子繼位，是為宋仁宗。仁宗對晏殊倍加重用，卻打發(fā)蔡伯俙去當(dāng)?shù)胤焦?。蔡伯俙不服，詰問仁宗，仁宗道：“當(dāng)時朕年幼，不分良莠，現(xiàn)在覺得治國一定要用正直可靠的人”。蔡伯俙聽了，羞慚滿面，無言以對。當(dāng)然，也怪蔡伯俙“生不逢時”，如果生在宋徽宗那樣的時代，得以充分發(fā)揮他“諂媚惑主”的專長，說不定除了蔡京外又多了一名姓蔡的大奸臣?？磥?，晏殊能一直仕途得意，也決非偶然，他不諂不侫，忠實可靠，這是他最出色的個人品質(zhì)，也正好迎合了當(dāng)時的政治氛圍。所以無論是宋真宗還是宋仁宗，都很喜歡和信任他?！端问贰份d：宋真宗對晏殊十分看重，有時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就寫一個小紙條派人送給晏殊進行咨詢，晏殊每次回復(fù)時，都把宋真宗原稿和答奏的紙張粘在一起，以示絕無外泄遺漏之虞。這樣的謹慎干練，皇帝豈有不喜歡的道理？露滴彩旌云繞袂晏殊一生，沒有太大的波折，其間雖然也有過幾次貶謫，但都不是那種“傷筋動骨”的大挫折，像唐代的李德裕、后來的蘇軾那樣一下子被貶到“天涯海角”的情況，晏殊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赌芨凝S漫錄》記載著這樣一段軼事，說晏殊歷任朝中要員，就算到地方上去做官，也是靠近都城的大郡，沒有遠離過京師。有一次，晏殊被外派到陳留(離京師僅四十里)去當(dāng)官，送行的酒席上，官妓輕唱的詞中有“千里傷行客”一句，晏殊聽后勃然大怒，忿然喝叱道：“我平生做官，沒有遠離過京師五百里以外的地方，什么‘千里傷行客’，說誰是‘千里傷行客’??？”所以，晏殊的詩詞之中，少有浮沉難定、世路艱難的滄桑，罕見關(guān)河冷落、鄉(xiāng)關(guān)何處的凄涼。據(jù)說他無日不宴，可謂“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每次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晏殊家的美貌歌妓就出來唱詞獻藝了。而等歌妓們唱罷，晏殊就說，你們獻完技藝，該我表現(xiàn)一下了，說罷就讓人取來紙筆填詞。所以晏殊的詞大半為酒宴間的遣興之作。相當(dāng)多的人“認識”晏殊，是緣于他的《珠玉詞》，所以在不少人的印象中，晏殊是位溫和閑雅的文士，徘徊踟躇于小園香徑之中，看“無可奈何花落去”而傷懷，望“似曾相識燕歸來”而慨嘆?！侗屉u漫志》中稱晏殊的詞：“風(fēng)流韞藉，一時莫及，而溫潤秀潔，亦無其比”?！吨橛裨~》的風(fēng)格確實如此，但晏殊的性格卻有所不同。《四庫全書》中這樣評點晏殊的集子：“晏同叔賦性剛峻,而詞語特婉麗”。確實，晏殊的脾氣其實并不好。前面講過，一個歌妓隨口唱的“千里傷行客”一詞，就讓他大發(fā)雷霆。而且晏殊被罷去宰相的職位，有一次就是因為亂發(fā)脾氣惹得禍?！端问?晏殊傳》中記載，有一次隨皇駕去“玉清昭應(yīng)宮”時，晏殊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笏板居然沒有帶，如此重要的典儀上，沒有笏板怎么行？晏殊急得頭上直冒汗，當(dāng)那個丟三拉四的仆人氣喘吁吁地送來笏板時，晏殊掄起笏板就是一個嘴巴，打得那個仆人牙都掉了幾顆。就因為這事，馬上有大臣彈劾晏殊，罷了他的宰相之職。有人通過此事，感慨道：宋代很重視“人權(quán)”啊，晏殊雖是宰相，但打了身份低賤的仆人，竟然也獲罪削職。其實并非如此，大臣是這樣告狀的：“殊身任輔弼，百僚所法，而忿躁亡大臣體……先朝陳恕于中書榜人，即時罷黜。請正典刑，以允公議?！币馑际钦f，晏殊乃朝廷重臣，百官的榜樣，這樣暴躁是有失體統(tǒng)的事情，前朝(宋太宗時)有個叫陳恕的大臣，在辦公場所用棍子打下人，當(dāng)場革職，所以對晏殊也要治罪，以免大家議論，心中不平?？磥?，并不是什么尊重人權(quán)，而是維護朝廷的禮儀，晏殊要是在自己家里，就算把仆人打得滿地找牙也沒有什么事，或者不是晏殊自己動手，讓別人打，也沒事。晏殊就因為這件事，被罷去了宰相，去了應(yīng)天府(現(xiàn)在的河南商丘)“掛職”。所以，晏殊的脾氣是不怎么好的，所謂“詞不可概人”(《蕙風(fēng)詞話》)，也就是說不能用詞的格調(diào)推測人的品性，這是很有道理的。不過，晏殊這次貶謫，為時不長，不久又回到京師，重新?lián)卧紫?。晚年的晏殊，雖不再擔(dān)任宰相，但皇帝特意照顧，仍賜其宰相待遇，隨從、儀仗的排場上也一如既往。晏殊最后病死于京城，“晏殊同志病重期間”，皇帝欲親自前去看望，但晏殊多年為相，熟知內(nèi)情，知道皇帝看望病危大臣時，往往隨駕攜帶紙錢等祭品。因為多數(shù)情況下，不是病情特別嚴重，哪里能隨便驚動皇帝？皇帝來探望時，病重大臣往往就咽氣了?；实廴绽砣f機，夜理萬姬，哪有閑工夫再重新準(zhǔn)備祭品來吊一次喪？所以就形成了這個慣例。晏殊覺得這事很晦氣，所以就謝絕了皇帝的探望。然而，六十五歲的晏殊還是沒有再從床上下來，就此溘然長逝。晏殊多年身居要位，門生遍布朝堂，盡是北宋的股肱之臣，其中有著名的“一韓一范”――范仲淹是百代名臣，韓琦是三朝宰相。此外，還有歐陽修、宋祁、富弼、王安石等，都出自其門下。富弼還是晏殊的女婿，和王安石都官拜宰相。所以，晏殊的小兒子晏幾道才有資格驕傲地說：“今政事堂中半吾家舊客”。晏殊生前富貴、死后哀榮。宋仁宗親自祭奠，謚其號為“元獻”。然而，一生安樂的晏殊入土之后，卻未得安生。晏殊的墳?zāi)咕o挨著一個叫張侍郎的墳塋，盜墓賊先偷偷挖開了張墳，只見里面的寶物琳瑯滿目，大喜之下，又在晏殊的墳?zāi)股祥_了個盜洞，哪知費盡了力氣后，晏殊的墳?zāi)怪芯尤粵]有什么寶貝，只有木胎金裹帶一件還略值幾個錢，盜墓賊惱怒之下，竟揮起斧頭將晏殊的尸骨砍得粉碎。難道是晏殊一生太過順利，所以身后才有此厄？說到這里不免又想起自稱“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他也稱得上是一生壽全福滿，盡享榮華。但是死后也同樣有軍閥孫殿英來盜墓，弄得尸骨零碎難全。當(dāng)然，人死如燈滅，死后已是無知無曉，這些“磨難”，只是讓生者傷懷惋惜罷了，其實于死者無涉。莊子說得好：“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終歸要化為烏有的。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晏殊的詞集名為《珠玉詞》，翻開后，但見溫潤閑雅，字字珠璣?！肚嘞潆s記》中曾記載說：晏元獻公雖起田里，而文章富貴，出于天然。嘗覽李慶孫《富貴曲》云：“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兒相，未嘗諳富貴者。”故公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唯說其氣象。若“樓臺側(cè)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淡淡風(fēng)”之類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窮兒家有這景致也無”？的確如此，沒見識的窮人猜想皇帝肯定是天天吃油餅，或者頓頓大魚大肉，哪里嘗過如《紅樓夢》中“茄鲞”的滋味？李慶孫那個《富貴曲》，無異于剛發(fā)了筆橫財?shù)耐晾厦保┙鸫縻y地上街招搖，徒自讓人笑話窮人乍富罷了。不久前，網(wǎng)上帖了一幅好玩的圖：一個坐公交車的老哥，兩手戴著四個大金鎦子，右腕還外加一晶光四射的金表，評者紛紛笑話他是土包子。所以，如果想品味富貴嫻雅的格調(diào)，領(lǐng)略最純粹的貴族氣質(zhì)，晏殊的詞是不二之選。假如我們將柳永的詞比做是一位風(fēng)塵味十足、性感嫵媚的妖冶女郎的話，那么晏殊的詞就是一位端莊高貴、矜持清雅的貴族小姐。也難怪晏殊不愿意把自己的詞和柳詞相提并論，柳永的筆下，寫起床第之事肆無忌憚，像什么“脫羅裳、恣情無限”，并且細細摹寫做愛不關(guān)燈的情景――“留取帳前燈，時時待、看伊嬌面”(《菊花新》)。從源流上來說，晏殊的詞，還是屬于《花間》一脈，但不用說比柳永，就算和溫庭筠、馮延已等人的詞相比，晏殊的格調(diào)都要高出一籌。溫、馮等人的花間詞，雖然不如柳永更“下半身”，但也常常是摹寫女子的心理，其中情懷，十九是離情別緒，說粗俗一點無非就是“想漢子”罷咧。大凡小詞，一旦擬寫女子情態(tài)，往往會沾上情色意味，和男歡女愛分不開。詩話中記載，晏殊的兒子晏幾道，曾經(jīng)力辯其父所寫的詞和男女之情無關(guān)。他曾對蒲傳正(神宗時翰林學(xué)士)說：“先公平日小詞雖多，未嘗作婦人語也”。結(jié)果蒲傳正反駁道：“‘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這難道不是婦人語嗎？”晏幾道白了他一眼說：“你以為詞中的‘年少’，是指什么？”蒲傳正說：“不是指女子的情郎嗎，也可以稱為‘所歡’”。晏幾道說：“哦，那我明白了，白居易兩句詩是這樣說的：‘欲留所歡(年少)待富貴，富貴不來所歡(年少)去’?！睜庌q的最終結(jié)果是“傳正笑而悟”，似乎是贊同了晏幾道的結(jié)論，但我們理性地分析一下，晏幾道的說法大有強詞奪理之感，也許是蒲傳正照顧他為先人諱的孝心，沒有繼續(xù)和他較真。翻開《珠玉詞》，明寫“婦人語”雖然不多，但也不是絕對找不出來，比如這一首《浣溪沙》：“淡淡梳妝薄薄衣，天仙模樣好容儀。舊歡前事入顰眉。 閑役夢魂孤燭暗，恨無消息畫簾垂。且留雙淚說相思”。這首詞中的“舊歡”，說得更為確鑿，小晏恐怕再難強辯了吧。當(dāng)然，話說回來，晏殊的詞中，摹擬女子情態(tài)的并不很多，他雖然也有“人別后，月圓時，信遲遲。心心念念，說盡無憑，只是相思”，這樣讀來讓人感到情思婉孌的句子，但都寫得十分純凈。而且，晏殊的“招牌菜”并非是這一路?！靶@香徑獨徘徊”的清幽閑雅，“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淡淡感傷，才是晏殊詞的主旋律。我讀《珠玉詞》，常想起一首詠石榴的詩：“嚼破水晶千萬粒”。晏殊的詞，字字婉麗優(yōu)雅，確實是如珠似玉。不說“無可奈何花落去”、“落花風(fēng)雨又傷春”這一類最家喻戶曉的好詞，就翻些“窗間斜月兩眉愁，簾外落花雙淚墮”、“海棠開后曉寒輕，柳絮飛時春睡重”之類的句子，也足夠我們再三賞嘆不已的了。晏殊的詞，美麗優(yōu)雅，伴著一絲淡淡的憂傷。“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氣度，在晏殊詞中體現(xiàn)的最為完滿。晏殊詞中的憂傷，就像一位非常高貴有涵養(yǎng)的女子，遇到悲傷的事情時，并不嚎叫哭罵，她只是眉間一蹙，珠淚盈盈。此情此態(tài)，最堪憐愛。晏殊一生衣食無憂、官高權(quán)重，應(yīng)該說沒有多少別的煩惱。然而，“公道世間唯白發(fā)，貴人頭上不曾饒”，晏殊也留不住這似水的流年，他的稱心歲月在一天天無情地消逝！《小窗幽記》中說：“貧賤之人，一無所有，及其命終時，脫一厭字；富貴之人，無所不有，及其命終時，帶一戀字；脫一厭字，如釋重負；帶一戀字，如擔(dān)枷鎖”。其實，不用等到“命終”時，富貴之人就對時光流逝，歲月無情更多一份敏感，多幾分觸動。因此，晏殊不斷地流露出這樣的感嘆：“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可奈光陰似水聲，迢迢去未停” ……“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晏殊詞中，類似這樣的糾結(jié)縈繞其中，千絲百纏。有限的年歲，消磨于無限的光陰中，不可挽留。這是人世間無法破解的最大難題，一直到今天，雖然時光流轉(zhuǎn)了千年，人們在衣食住行各方面有著前人難以想象的便利，但每逢“金風(fēng)細細，葉葉梧桐墜”的時節(jié)，每遇“余花落盡青苔院”的光景，我們也會有像晏殊一樣的感慨，一樣的無奈。晏殊的詞，最適合帶到江南三月的古鎮(zhèn)中去讀。此時，檐牙處的燕子淺淺低回，石階邊的綠痕漸漸洇上。趁著那幽幽的茶煙，翻開這一冊《珠玉詞》，直看到斜陽卻照深深院。那一份深婉蘊籍的情致，就此沁于心中，那一份雍容優(yōu)雅的氣度，也長伴于胸懷。

后記

夜涼水月鋪明鏡    這一年間，我倘佯于宋代的詩詞文章中，聽柳永唱“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繁華，歐陽修說“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的熱鬧，那陳年煙幕中的世景長卷，慢慢地舒展于眼前：東京汴梁的御街上燈火通明，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鱗次櫛比，士紳、官吏、小販、纜夫、女眷、僧人、小兒摩肩接踵。    清人張潮曾暢想：“我不知我之生前，當(dāng)春秋之季，曾一識西施否？當(dāng)?shù)湮缰畷r，曾一看衛(wèi)玢否？當(dāng)義熙之世，曾一醉淵明否？當(dāng)天寶之代，曾一睹太真否？當(dāng)元豐之朝，曾一晤東坡否？”我也曾經(jīng)想過，前生的我是否也有過著一襲青衫，手把折扇在州橋上漫步閑玩的經(jīng)歷。是否品嘗過王樓的梅花包子，曹婆婆的肉餅，薛家的羊肉飯，徐家的瓠羹？“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帝城春媚之時，綠柳參天，繁花照地，處處樓臺清歌檀板聲聲?！鞍茁湸荷罈盍?，碧啼驕馬杏花韉”，良辰美景，直如人間天上；“風(fēng)意未應(yīng)迷狹路，燈痕猶自記高樓”，情愁離恨，埋于心底眉頭。都門外的衢市車聲，深巷里的秋千人語，隨著時光的流轉(zhuǎn)已隱約不可聞，只剩下那天上的月，還是舞低楊柳樓心的那輪月，那水畔的風(fēng)，還是歌盡桃花扇底的那縷風(fēng)。    千年前的悲喜化作清風(fēng)吹動心旌，宋詞中的風(fēng)情像一個秋波橫眸的女子勾起心中的萬千思緒，最歡悅：“紅杏枝頭春意鬧”，最銷魂：“酒力融融香汗透”，最無奈：“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最傷情：“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在我已出版的十四本書中，有五本和唐詩密切相關(guān)，有關(guān)宋代的，這是第一部。然而，我喜歡唐的豪放雄渾，也喜歡宋的儒雅雋秀。唐詩如大江奔涌，宋詞如鏡泊無紋；唐詩如霜天雁鳴，宋詞如暖春鶯語；唐詩寫邊關(guān)落日，大漠峰煙，倚劍云天；宋詞寫月細風(fēng)尖，曲堤垂楊，閑卷珠簾。唐詩是入口如刀的穿腸烈酒，宋詞是留齒沁香的清馨佳茗。唐詩是男兒俠士，宋詞是紅袖美人。    前人曾說：  “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艷，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我說：唐詩令人熱情奔放，宋詞令人從容嫻雅。就讓唐風(fēng)宋韻，浸潤著我們的整個身心，既擁有唐的氣度和膽略，又擁有宋的清雅和謙文，如此，何等完美！    在我寫第一本書稿《唐才子評傳》時，就有意寫唐宋兩代才子，結(jié)果陰差陽錯，直到五年后的今天才得以完稿，相比于當(dāng)年惴惴不安、淺嫩毛躁的心境，已是大有不同，多了自信和底氣，然而，是否消退了當(dāng)年鋒銳？這其問的變化，只有請讀者朋友來體會了。正所謂：“鏡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權(quán)，劍不能自擊”。    附帶要說明的是，此書中未收入李清照、朱淑真等才女，因為她們的故事在我那本寫歷代才女的書中有，為避免重復(fù)，就都略去了。    今夜，湖畔水月如鏡，荷花盛開。我覺得，牡丹像唐代的雍容，梅花像南宋的清瘦，荷花則像北宋的端麗。我獨步荷塘邊，尋覓宋代的煙痕水跡。那“一一風(fēng)荷舉”時的露珠清響，就像是一闋闋宋詞的清音，當(dāng)此處，當(dāng)此情，最宜讀《小山詞》中這一闋：    玉真能唱朱簾靜，憶在雙蓮池上聽。百分蕉葉醉如泥，卻向斷腸聲里醒。    夜涼水月鋪明鏡，更看嬌花閑弄影。曲終人意似流波，休問心期何處定。    江湖夜雨    2011年7月

編輯推薦

《燭影搖紅:淺斟低唱的宋代才子》介紹寧靜無聲的春夜，我從滿桌狼藉的書卷間抬起頭來，已是東方欲曉的時分。萬物似乎皆已沉睡，正所謂“人散后，一鉤淡月天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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