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序言——日月為明,容光必照 我將以磕完十萬長頭之心,寫完此書?! 度赵隆窇?yīng)是我五年來,寫得最漫長和投入的作品。 當這個故事在心中逐漸成型,當這個名字在我心中顯現(xiàn),我便知道,這是注定的因緣?! ⊥瓿蛇@本書,對我而言,不啻于另一種形式的朝圣,如書中的尹長生--索南次仁一樣,回到故土,發(fā)愿磕完十萬長頭?! ∵@是一次心靈的完整回溯和超拔?! ∪粽f這五年來我最大的改變,不是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子,成為暢銷書作家,不是身份際遇的改變,而是,我逐日確認了自己內(nèi)心的歸宿,找到可以信受奉行的信仰?! ∵@是有福的。如我在書中所言,在這浪游的塵世,多少人心醉神茫,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心靈的皈依之所,無論是一地、一人、一事,即是至深福德?! ∵@一切的改變,與那雪域高原隱秘關(guān)聯(lián),與那茫茫輪回之中的因果,更是密切相關(guān)?! ∥覍ξ鞑氐母星?,超越我的生養(yǎng)之地,超越所居的任何城市。這感情一旦被喚起,漸漸成為一種血脈里沉涌、跌宕,終至靜默的情感。它與宗教、民族、信仰、經(jīng)歷無關(guān)?! ∥鞑?,在我的意識中,亦不是一個地域的概念,不再是一個符號,不再是一個一相情愿的避世之地,我見的它的好和不好。輝煌和殘敗,均不能減損我對它的情感和虔誠?! ∨e重若輕,又舉輕若重。欲說還休,欲休還說。寫作的過程中,我始終沉湎于這般深重的感情中。我對西藏的感情,不可言盡。這一本書,不是終結(jié),只是起程?! 度赵隆肥且粋€關(guān)于成長、超越、覺悟的故事。我二○○七年八月第一次入藏,在珠峰腳下的老定日,遇見了一個極伶俐的流浪小孩。一面之緣,是他觸發(fā)我的靈感,由此構(gòu)思出這個故事,這是此書的緣起。而今思來,卻不知他身在何處,際遇如何。一面之緣,恐難再遇,人世茫茫,浮生之嗟,莫過于此。 初時只想探討人的出生和成長的問題,以及一路行來,所目睹的現(xiàn)代商業(yè)文明對古老文化的侵蝕問題。漸次變成了探討人與生俱來的孤獨感,講述一個人擺脫世俗的束縛、內(nèi)心欲念的執(zhí)障,尋根溯源,踏上修行之路,走回覺悟之途的故事。 我實質(zhì)是愚笨的人,從構(gòu)思到故事成型、寫完,我花了四年時間。在這四年中,我不斷地游走各地。每一次,回到西藏,都是一次整理和剖白;每一次,匍匐在布達拉宮和大昭寺前,都是一次檢點和回望?! o論我在做什么,我的心魂是與這個小說里的每一個人物聯(lián)結(jié)在一起。他們行走的每一處地方,都是我曾親身走過、駐足觀望的?! ◇w驗無常。這書寫的歷程,猶如書中提及的轉(zhuǎn)山之旅,本身即使不具備赦免人罪的能力,亦可使人付出長久的耐心和耐力,無形中成為我對自己的檢點、自省和修度?! ∮巫咧校覍⒆约合胂蟪梢L生、尹蓮、蘇縵華、謝江南、范麗杰、Sam,這書中若隱若現(xiàn)的每一個人,試圖在自己和所見的每一個人身上,找到光明和覺悟的契合點,剖解人性與生俱來的矛盾?! ∥ㄓ?,懂得自己才能諒解他人;唯有,寬憫他人才能解脫自己。開始懂得,我與眾生,眾生與我,并無分別。堅信,每個人身上都存在光明和晦暗的部分,如日如月,執(zhí)障與覺悟,一體同源,和光同塵,它終將被人證得。即使此時,我所知悉的不是究竟的答案?! 慕耖_始的修行,允許自己困惑、懷疑、時時折轉(zhuǎn)、退還反復,但心中,不存倦意、懈怠?! ÷牭竭b遠而清晰地呼喚。心中漸次升起的正念、正信、正覺,是來自純真本我的召喚。我尋回它,即將奉持它,如奉持心中的蓮花。 故事的男主角--尹長生,藏名“索南次仁”,亦是長生之意。這個名字,來自李白的那首詩《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在許久之前,我已認定,這是我小說里必將用到的名字?! ∫L生的故事,可以看做倉央嘉措的現(xiàn)代版。兩人都是突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從一無所有變成應(yīng)有盡有。但又心有不足,存在種種掙扎。生命的矛盾在于,不是滿足了物質(zhì)和地位,心性就能得到徹底的自由和圓滿。心識的混沌正是現(xiàn)代人所有精神疾困的根源?! ∈忻嫔嫌泻芏鄬憘}央嘉措的書,很多人談?wù)搨}央嘉措,解析他的詩或人。倉央嘉措是不可解的,起碼不可單純作為一個情圣、情僧來理解?! ∥覍}央嘉措寫入故事,塑造了長生這個角色,希望能夠更全面地詮釋“倉央嘉措”這個符號所蘊含的精神意義和價值?! }央嘉措存在的意義,不是浪漫和叛逆,顛覆了眾人對活佛的理解,迎合了眾人對愛情的喧囂期盼,他昭示人性的自由廣闊和覺悟的可能。他的境遇和狀況,他的痛苦,在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呈現(xiàn),只是方法和形式不同?! ∥宜瞄L的不是寫情節(jié),因此故事并不復雜,情節(jié)亦不算跌宕起伏,靠的是文字所營造的意境和意蘊。意圖寫出人物在不同的時段,對生命的理解和困頓?! ∩娴膬r值和方式該如何抉擇?人所尋覓和追逐的最終答案是什么?孤獨感與生俱來,焦慮感與日俱增,物理的鄉(xiāng)關(guān)和精神的鄉(xiāng)關(guān)混淆不清,生命的根源在哪里? 無論是生活在何方的人,愛與救贖,死亡與再生,糾纏與解脫,幻滅與真實,拘禁與自由,都是命定的主題,這也是這個故事要探討和應(yīng)答的內(nèi)核?! ∥⒀源罅x,我所能給出的不是答案,是屬于個人的理解?! 坌拇鎴?zhí)念,生死大關(guān),覺悟超越--這是我在這本書里書寫的內(nèi)容?! ∪诵杂蟹N種弊端,亦有種種珍貴。得到和放下,同樣不易。修行是希望和失望反復交遞的過程,是可能終此一生都無法抵達和完成的事。 從當下開始,比永遠踟躕不前要好。 修行,不僅是佛教徒所為,它應(yīng)屬于每一個升起覺悟,試圖超越煩惱拘禁的人,以自身真誠認可的方式,對生命做出的探討和回應(yīng)?! ∪赵聻槊鳎髡邽橛X,覺而后悟。生而為人,不應(yīng)泯滅本來的靈性之光。 慈悲喜舍,是這本書傳達的意念核心?! ∪缥耶斈杲杓t樓一夢中賈惜春這個寥寥數(shù)語的人物,寫出了《惜春紀》,那是一個關(guān)于女性,自證覺悟的故事。我自信表達了自己當時要表達的理念,即使它并不完善圓滿。但我深信,懂得的人,會懂得,喜歡的人,會喜歡?! 《襁@部小說,背景放在現(xiàn)代,主角為男性,和《惜春紀》遙相呼應(yīng),如日月交輝呼應(yīng)?! 队兰巫C道歌》言:“在欲行禪知見力,火中栽蓮終不壞。”信然!我的小說,從來只與自性的覺悟相關(guān)?! 〕叫詣e、出生、境遇、種族、信仰,超越這人世交付給我們的種種身份標簽,認知的困縛,宕開胸懷,接納無常變幻,做一個真實坦蕩、端正敬直的人,獲得長久的安寧和喜悅?! 〈缺膼廴思醋詯?,此生縱不能無憾,亦求無悔,問心無愧。在自省中覺悟前行,度過短暫的一生,這便是此時我所認知的“長生”和“永恒”。
內(nèi)容概要
這是安意如用純美散文式語言寫成的一部長篇小說。
書中描寫了一個久居北京的藏地青年三十余年人世沉浮的心靈史,講述了主人公在西藏被收養(yǎng),到北京生活和學習,融入現(xiàn)代大都市,求學經(jīng)商,經(jīng)歷情感挫折,漸漸迷失自我,最終重回西藏,尋根故土的完整過程,是一個關(guān)于成長、超越、覺悟的故事。
本書也是一曲融宿命與情感,歷史與現(xiàn)實于一體的人生詠嘆,故事主人公索南次仁(尹長生)的此生,恰似倉央嘉措的今世。倉央嘉措雖未在書中真實出現(xiàn),但卻像一個符號,貫穿了全書的始終。
小說中,現(xiàn)代都市的浮華虛榮與雪域高原的純潔寧靜形成鮮明對比。
作者亦把書中人物的命運與自己對宗教的理解和感悟相結(jié)合,使作品具有了非常深厚的哲理內(nèi)涵。
“每個人身上都存在光明和晦暗,如日如月,執(zhí)障與覺悟,一體同源,它終將被人證得?!?/pre>
作者簡介
安意如
作家,古典詩詞賞析獨樹一幟,影響廣泛。因《人生若只如初見》,為眾熟知。《日月》是其最新作品。私家標簽:文字修行、避世之心、無常、遠游、隱居、詩茶相契、西藏云南、過往作品:《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贰端紵o邪》《觀音》《陌上花開》《美人何處》《世有桃花》《惜春紀》
最新作品:《日月》
書籍目錄
引
第一章 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
尹蓮與長生啟程離開甘丹寺當天,天空出現(xiàn)的景色讓人駐足,那是長生有生以來第一次目睹日月同輝的奇景??諝馇謇涓稍铮炜辗浅K{。當金燦燦的太陽從山后噴薄而出,月亮高懸天空,色澤淡白,如一面沾滿霜露的鏡子。
第二章 流月將波去,潮水帶星來
肉身纏斗的場面,對成人而言具有裂帛之美。撕開偽裝,裸裎相見。若是以真心做引,肉身作伐的告祭,將引渡彼此到言語無法企及的彼岸。那種深邃寧靜之美,與萬物生長蓬勃衰敗的秩序遙相呼應(yīng)。
第三章 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他身姿挺拔,面部輪廓如刀刻。喧雜陽光越發(fā)顯得他靜默。那是一種積累了時間和滄桑的俊美。在明澈的陽光下,眼眶不知不覺被淚水積滿。蘇縵華被強光釘牢當場,舍生忘死地看著她的佛。她的佛,自西而來。
第四章 年來多夢少年事,唯夢閑人不夢君
他曾不止一次想過逃離這里,在他年輕激越的時候。然而,等到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二十五歲的倉央嘉措,再一次被迫離家的孩子,才真切感覺到自己對這片土地的留戀和熱愛,意識到自己肩負的責任。
第五章 春來秋去忙如許,未到晨鐘夢已闌
眼前長生和桑吉并立,皎如日月。此時她確知自己領(lǐng)覺到兩股亙古存在彼此呼應(yīng)的強大力量,豁然到達,流經(jīng)了她,清除了內(nèi)心的塵垢??z華心有所悟,那一瞬間仿佛走入一個從未看見的天地,體驗到清凈充盈的法喜。
第六章 山河歲月空惆悵,今生今世已惘然
我們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暫
看眾生的生死就像看著舞步
生命時光就像空中閃電
就像激流沖下山脊
匆匆滑逝
終 日月為明,容光必照
章節(jié)摘錄
引 長生,我寫下這個故事給你?! 「兄x你,成全了我?! ∥以局щx破碎的感情,即將渙散的元神,因你而凝聚重生。 所以,長生,你是我的佛,你來度我?! ≡趬衾铮矣挚匆娔懔?。 在湖邊。你的背影,絳紅袈裟,火一樣燒穿了我的眼睛。我眼中無淚,血已干涸?! ∥丛嘁娨严嘧R,未曾相識已相思。我對你的感情,就是這樣莽撞,驚心動魄,來勢洶洶,不清不楚?! ∧悖谷皇苤?。 山巒。深谷?! ∧阋滦溥吜鬟B的白云,隔斷了,我的望眼欲穿。 你在看云。我在看你。 心若清空。我懂得了,什么是咫尺天涯。 一開始的距離,到最后也無法逾越?! 〉谝徽?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 壹 1 他終于,要離開這個地方。在他的一生中,如此決絕的離去,只發(fā)生過兩次。如同脫離母體出走,除非藉由死亡化去行跡,否則再也無法回轉(zhuǎn)。這一次離開,他三十七歲,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三十一年。離去時與初初到來時一樣,他一無所有?! ¢L生。他仿佛聽到有人喚他。睜開眼。四下無人。壁燈依然亮著。他看到墻上的鐘,指向四點 五十分。凌晨。他坐起來,拿起筆。紙就在眼下,竟無從落筆。想想。還是留了幾句話--“姑姑。我走了。愿你今后一切好。諸事我已托付楊律師。你回 來可找他。相忘。勿念。”無署名。他在夜色中離去,悄無聲息,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裟μ齑髽寝Z然倒塌,若世間一切貌似井然的秩序崩猝,若你與我,塵霜滿面,相見不相識。我們所持守的信念是否能護持我們各自安然,孤身走完必經(jīng)之路。 去了這城市的新車站,寬闊明亮齊整,處處顯露刻意修飾后的嶄新堂皇。記憶里的老車站看上去灰蒙蒙的,骯臟而殘破。那時的火車是黑綠色車皮,樣子很蠢笨,到站時又很囂張地口吐濃煙。列車員身材粗壯,清一色是大嗓門,一臉嚴肅揮舞著小旗。乘客下車時,接站的人不比坐車的少,常常是一堆人一擁而上,簇擁著一個人,指指點點,大聲說話。 但那時連忙亂無序都滿蘊溫情。不似現(xiàn)在,有氣勢但寡清?! ?ldquo;返老孩童?”他腦中陡然冒出這個詞。聽說人老了才容易心事重重,一不小心就跌回回憶里。一念閃過。自失、自笑,哪里是變回孩童,不過是內(nèi)心逐漸退守舊日。如人老去時重返故土,難免心有微瀾。雖然只有三十七歲,但他已不自覺地用老來定義自己。 三十一年前,他隨同尹蓮進入這個城市的第一天,差不多也是這個辰光--這也是他為何挑選這個時候離去的原因?! ∩宪囍?,不管身后人怎么推擠,長生一直固執(zhí)站在門口,不往里走。說不清在抵抗什么,仿佛腳下是僅余的一塊陣地,斷不能失。直到身后咣當一聲,車門關(guān)閉。他心往下一沉,如同被一股不知名卻極為強大的力量推入另一個世界。列車漸漸駛快。他站在那里,望著窗外,景色模糊。心里一片荒蕪,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往昔的片段。記憶像一地的碎玻璃,無聲卻冷硬地存在于那里。他才知道,自己原來記得那么清楚?! ∮洃浫绱税缘?、持久、鮮明。那些以為被遺忘的過往,是潛伏的洶涌巨浪,瞬間呼嘯而來,將他吞噬。這種感覺竟似當年溺水一般,掙扎只會越陷越深。無望之中的心,卻是靜的,一星一點死滅?! ∷鞈俚模只蚴菦Q意遺忘的那些人,那些事,都隨同時光一起,無可挽回地離他而去了?! ≈皇菫槭裁??千帆過盡,木已成舟了,兀自情難割舍? 2 一九七九年春?! ∪赂咴?,清寒天氣?! ∫忛_車進藏,到達孜已經(jīng)是下午,離拉薩還有幾十公里。一邊是拉薩河,一邊是嶙峋山體。山上被雨水洗刷,沖去泥土,凸出堅硬的碎石,像是隨時會掉下來。路面狹窄傾斜,路況慘不忍睹。這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被碾出的一道道土痕??涌油萃?,顛簸起伏。路極難走,估計到拉薩得很晚。 尹蓮一邊開車,一邊看路。前方泥石隨時有可能掉落來。每過一個彎道,總是既興奮又緊張。從車窗看出去,入眼皆是黃黑的山脈,連綿不絕。禿山頑石佇立在河兩邊,莽撞地擁到眼前來。山上沒有植物,山石粗糙地泛著光,并不秀麗?! ÷愤叺臉洌嗳~未發(fā),光禿的枝椏裸露在寒冷的空氣中,不屈不撓指向天空,好像誓要討個說法。拉薩河水輕緩清澈,如青綠相間的碧帶。河洲上的紅柳,一簇一簇,是眼前觸手可及的亮色。 空氣里有一種倉皇的味道,叫人頓生寂寞。天空清澈斑斕。明湛的藍色,飽和得像要滴下來,看久了的話也會令人很疲憊的。 春天的氣息雖然寒涼,高原炎陽直射過來,仍是逼目刺眼。遠方的山和路都像在水汽里蒸騰,車仿佛開著就會開到水里,或撞到土坡上去。尹蓮心里一陣躁郁,拉下遮光板,帶上墨鏡,看世界暗淡了一層。開得累了,下車來休息,在路邊的攤子上買了幾個野果,討了水洗了,靠在車門邊吃著?! 倪@路上就能遠遠地看見甘丹寺。半山腰一片廟宇,從高處逶迤而建,層層疊疊,回環(huán)起伏,如展開的金色哈達,氣勢不凡。 五彩經(jīng)幡搖動,白塔鮮明,金頂燦爛,陽光下輝煌奪目。太真實的目睹,反而像海市蜃樓的幻夢。 尹蓮想起入藏之前做的一個夢。夢里是一座藏式的寺廟,如眼前這般恢弘、沉靜。法音梵唱,韻律齊整動人,似有神秘力量召喚。她攀著狹窄木樓梯,走上二樓。樓上一眼望不到邊,數(shù)不完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中間有一座高高的佛塔。辨不清眼前的光明是酥油燈光,還是灼灼的日光,總之讓人心生暖意?! ≡S多人在轉(zhuǎn)經(jīng)。她順著人潮走,看見人群中有個小孩沿著轉(zhuǎn)經(jīng)廊走。她心里覺得莫明親近,居然就一路跟著那小孩,走到她都覺得很累了,依舊追不上,她又累又急又不肯放棄?! ∫粫r人潮退去,那小孩回頭,居然是謝江南年幼的樣子。她大吃一驚,站住了,正遲疑間,卻見那小孩頑皮笑著招手,感覺上是謝江南在說,我在等你呀!帶我走吧。 她心中又喜又悲,再看自己,也變成了年幼時的樣子。因為追不上謝江南,眼看他消失,待在原地,哀哀地哭?! ⌒褋頃r她臉頰猶帶淚痕。明明感覺此夢未完--這個夢使她念念不忘,一度她企圖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白天都在使勁回想追溯,想找到契機回到夢里去,延續(xù)夢中的情節(jié)??辞宄莻€小孩到底是誰,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尹蓮確信那小孩說的是:“帶我走吧!”但最后到底是誰帶誰走,她混淆了。那個夢如一閃而過的驚鴻,再也沒有回來過?! ∫院蟮膲衾铮@滿經(jīng)幡的白塔,紅墻巍峨、金頂絢爛的藏式寺廟一再出現(xiàn)。就連拉薩,年幼時行過的古舊街巷,殘破的青石土路,燈火昏黃、笑語喧騰的小酒館,都久久存在于她的念想中,一心探究的情節(jié)卻從此下落不明?! 糁校佁焐w地的陽光,像永不熄滅的璀璨火種。沐浴在這樣的陽光里,靈魂好似被照亮,變輕盈,整個人不再沉痛,悲哀羞恥地無處藏身?! 〉弥x江南結(jié)婚的消息,兩人深談之后,尹蓮知事無挽回,亦深知他的絕情。潛在是想逃避,自我放逐,最好一人遠至天涯海角,人跡罕至。她甚至想過死在外面,天地之大,人身渺渺,連尸骨都不被找到?! 「械节ぺぶ兴廾闹敢?,尹蓮有強烈的心愿要回到藏地去。尋回什么?是當年的謝江南,還是當年的自己,還是曾經(jīng)相愛,無所畏懼的赤子之心?! ∈?。你擁有他的現(xiàn)在,而我擁有他的過去。尹蓮這樣寬慰自己,亦與那不曾相識的女子交言。 如果能夠,藉由這趟藏地之行,洗去內(nèi)心的塵垢。如果能夠,勘破,解脫……留在這里,哪怕是死在這里……無論結(jié)局之后的結(jié)局如何,算是給自己一個徹底的交代和慰藉吧?! ⊙赝疽矃萘瞬簧偎聫R。此時,面對著甘丹寺,尹蓮隱隱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回到了久違的親近之地?! ∷轮鞲实こ喟褪歉赣H尹守國的故交。一九五一年簽訂和平解放西藏十七條協(xié)議,尹守國奉命率軍進駐拉薩,對甘丹赤巴和寺中僧眾多有照顧,甚得敬重。尹蓮年少時多次到甘丹寺,對這個寺廟和這里的人比較熟悉?! ≤囬_到寺前就停下,尹蓮一路走上去。從半山腰往下看,眼前是一片平坦開闊的腹地,欣欣然有綠意。群山莽莽,山間的青白炊煙,像千百年不曾消散過那樣漂浮著。墨黑叢林隱于其后,明凈蒼穹懸于其上?! ∷聫R周圍錯落有致的石頭房子,是僧侶的居所。那墻上的白色因為年久而泛黃變臟,窗戶和門上都長出了野草,卻因此增添了幾分滄桑的情調(diào)?! ∷聫R里,身著絳紅僧衣的古修拉,手持念珠靜然走過。他們與這時日無擾。措欽大殿門口的石階上,有兩個年輕的英迥拉坐著聊天。他們抬頭看了尹蓮一眼,兩雙眼睛寂寞而寧靜。 尹蓮向他們合掌示意,跨入了昏暗的大殿。 尚待整修的大殿與她記憶中略有不同,然氛圍如舊。肅穆,略顯陰沉。經(jīng)堂正中放置著僧人講經(jīng)上課時用的卡墊?! 》鹎伴L供香花、凈水、明燈。有信眾往大缸里添酥油,喃喃自語,將頭貼在法座上躬身禮拜。氈墊上打坐念經(jīng)的古修拉僧衣耀眼如火,與佛案前跳躍的燭光交相輝映。他面目黝黑、沉靜。偶爾抬頭看一眼,又低頭翻閱面前的經(jīng)卷。 繞佛三匝,行五體投地大禮。虔誠禮拜。額頭重重叩上地面,匍匐在地時,淚水奪眶而出。依次禮拜畢,尹蓮跨出大殿。 黑暗像一道閘門,切開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外面陽光盛烈,劈頭傾瀉下來,與殿里的幽暗形成強烈對比。她一時適應(yīng)不過來,站在石階上好一會兒,方敢舉步往下走。 日色傾泄得一地斑駁,心中也似波影顫晃。踏上臺階的那一瞬,尹蓮心頭一震,謝江南突兀地浮現(xiàn)在眼前。她悲哀地意識到,這個人從沒一刻遠離心間。他如影隨形,他就是這無所不在的陽光及陰影?! ∫徖@到后面僧侶居住的地方,連比帶畫地打聽了一圈。幸好自幼熟識的羅布次仁還在寺中,現(xiàn)在已升任堪布。幾經(jīng)周折,尹蓮隨英迥拉到了羅布的僧房?! ×_布聽她報出姓名,臉上露出驚訝神色,忙從榻上下來跟她頂禮,問,哦呀!貝瑪,你怎么來了? 哦呀!我來看你了呀。她笑著回應(yīng)他,獻上準備好的哈達?! ? 羅布見尹蓮笑顏明凈,覺得親切如昨。時光顯然未能將她變得粗糙、暗淡,她較以往更為清雅明艷?! ∩洗我娝?,是十四年前。十歲的尹蓮入藏陪伴父親,在甘丹寺認識了他們這群小孩。大家年紀相仿,嬉笑玩鬧甚為投契。羅布當年還是侍奉仁波切的英迥拉?,F(xiàn)在,當年的那些玩伴,早已各奔東西?! ×_布無法形容心中對尹蓮的感覺,像當年一樣,他看見她第一眼就覺得舒服、親切。他仿佛從不記得她,然,縱多年未見,亦未忘懷。那青嫩的時光又再隨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女子,搖曳到心頭來?! ‘斈耆什ㄇ袨橐徣∶惉?,亦即藏語蓮花之意。此時他喚起她的藏名,尹蓮聽了好不親切,挨著他坐下來,笑問,這些年,你還好嗎?羅布多年未說漢語,一時找不回語感,只能笑著頻頻點頭。英迥拉一看兩人確實認識,默默施禮走掉了。兩人互敘寒溫,說著別后境況。寺中做雜役的小孩,提著一壺酥油茶掀簾進來,他從柜子里取出兩個碗,擦干凈,恭恭敬敬為兩人倒茶。尹蓮合掌致謝,正要端起茶,手忽然一抖,茶險些灑在衣服上。羅布注意到,她的目光乍一觸及這孩子的臉,像捕捉到遺失多時的真相。尹蓮喃喃自語,怎么這么像?他是誰?羅布問,怎么了?尹蓮穩(wěn)了穩(wěn)心神,笑容變得勉強。她喟嘆,流露些微傷感,沒什么,這孩子像我一個朋友,像得讓我有點吃驚。話雖如此,她的眼光卻再也放不開,緊緊鎖住那孩子。羅布說,他叫索南次仁,按照漢人的習慣,你也可以叫他長生。羅布用藏語喚次仁,叫他過來。那小孩乖巧上前見禮。尹蓮看見一雙清澈、溫順的眼睛,心中百轉(zhuǎn)千回,說不出憐惜。一見尹蓮盯著他看,次仁慌慌地低下頭。索南次仁……尹蓮不住默念這名字,注意力一下全轉(zhuǎn)到這個初初見面的小孩身上。忍不住又追問羅布,他,是從小在寺里嗎?兩人說話時,這個叫索南次仁的小孩,一直低著頭站在那里。羅布用藏語溫言交代他,次仁,你出去玩吧?! ∫姶稳史畔屡瘔?,退出去,跑遠了,羅布才說,是。他嘆了口氣,長生是個可憐的孩子。他被父母遺棄在寺外。羅布用手比畫著,我撿到他的時候,他才這么點大?! ∫徴芈犞?,不由自主落下淚來。羅布疑惑,不知這孩子為何這般觸動她心腸。 沉默。注視她良久,羅布輕聲問,貝瑪,你有心事?我感覺到你悲傷,深切。 他說話那樣慢,連語意都有裂縫,似在思索??伤牭贸鏊粶p的關(guān)愛。尹蓮抬頭看他,羅布的眼神一如十多年前清澈寧靜,沒有沾染歲月的塵埃。 面對著兒時玩伴,如兄長般的羅布,在這間溫暖房間,她終于可以放開抑壓已久的情緒?! ∽谀抢?,淚肆無忌憚地涌出來。羅布輕輕伸出手來,給她安慰?! ∫彽臏I水滴落在他僧衣上。容她說出來,亦不過是尋常情事。不過是愛的人要結(jié)婚了,新娘不是她?! ∫彴ОУ驼Z,像一只受傷的燕子,在棲息,呢喃。羅布就似那檐下聽燕語的人。 她說,換做其他人,其他事,或許我都有一爭的余地。唯獨是面對謝江南,我只能服從。不能爭,只能逃。我為什么這么愛他?連一句狠話也說不出,只能狼狽而逃?! ×_布憐她哀苦,卻無言以對。世間情愛他本無經(jīng)歷,只能紙上談兵。他甚至不知,這名喚謝江南的男子,是怎樣的面目和來歷?! ∵^了許久,尹蓮淚眼婆娑地看著羅布。我想在這里住幾天,可以嗎?我想留在這里一段時間,可以嗎? 羅布正在沉吟。英迥拉進來請示可以開飯了。羅布拍拍尹蓮的肩膀,你餓了吧?我們?nèi)ズ煤玫爻詵|西?! ∷钢改X袋,吃飽了,這里才有力氣想別的事情,貝瑪,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 ∈堑???粗_布平靜坦然的臉,尹蓮想,沒有什么過不去的。最壞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 ×_布陪她走去飯?zhí)茫险颇罘?,目光深深,只望佛無所不在的慈悲能化解她的傷痛?! ? 汪渡爾山。穿插著青草野花的小路。沒有云的天空。凜冽的藍色。直視久了會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淚來,在淚光中看清它的絢爛和清明?! ∩斤L呼嘯。尹蓮常常獨坐在山坡上,凝望天空、云朵、星辰,直至月色滿懷。誓言是沉睡的種子,她將自己和它同埋在孤獨里,等待它開出蓮花。她又常常深深厭世、絕望。沒有什么廝守是恒常的,就像她和謝江南,情投意合,山盟海誓,亦逃不開離散的結(jié)局?! ∷谏缴辖?jīng)常能看見那喚作次仁的小孩提水,撿柴,看管牛羊,拾牛羊糞,喂狗。他很勤快,甚少有閑的時候。山路上,總能看見他身邊跟著一條神情倨傲的大狗,他喚它阿寶。 次仁干活的時候,阿寶總是不遠不近跟著。他歇下來的時候,阿寶才會走到他身邊趴下來。好幾次尹蓮經(jīng)過,都聽見他在和阿寶說話,看見尹蓮來,就抿緊嘴,露出靦腆的笑容?! ∩介g有牛羊經(jīng)過,次仁揮著柳條,吆喝著,繞著牛羊跑來跑去,閃閃跳跳,拿著草逗弄它們--這是他難得的娛樂休閑。尹蓮看著他,會不由自主微笑,想起小時候,她和羅布也是這樣玩鬧,亦想起謝江南曾告訴她,他小的時候,生活在農(nóng)村,天天幫大人干活,放牛、放羊是最輕松的?! ∷冀K默默觀察。細看次仁,發(fā)現(xiàn)他有極俊秀的面容,眉鋒英挺,眼角微上挑,雙眼溫順寧靜,清澈如湖水。笑起來,嘴角隱帶憂傷,或許是源于他與生俱來的傷感及不安。 這幼小孩童,對尹蓮仿佛有魔力,致命吸引。看見他,總有沖動想親近他,想撫摸他的臉。她有滿心愛意無處傾瀉,她有滿腔相思欲訴衷腸。索南次仁就是年幼的謝江南,如此生動鮮明,是她來不及去看到的謝江南,是她已經(jīng)失去,卻想尋回的謝江南。 然,她清楚知道,次仁不是謝江南,因此她必須克制,三思而行。不能舉動莽撞,驚嚇到孩子。 因著對次仁的關(guān)注,尹蓮總在找機會接近他,跟他說話,試圖幫助他??粗粤Φ亓嘀吧吓_階,會涌起一陣辛酸。她想起夢中的情景,他對她招手,言猶在耳,你帶我走吧?! ∷嬗袥_動帶他走。一個六歲的小孩,就要開始勞動,這在尹蓮生活的環(huán)境里是不可想象,對于高原上的孩子,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吧……不單大人,連孩子本身也習以為常,不以為苦。她所面對的是一種古老的生活方式,與周遭的生存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平等相待,慢慢成了自然中不可分割的自然了?! 〈稳?。她遠遠叫住他,趕上去想幫他一把,卻被拒絕。小小的孩童,搖頭,一臉正色,不行!你提不動的?! ∫徯ζ饋恚攘艘幌聝扇说纳砀?,說,我比你多多的大。 次仁不為所動,護住水桶,態(tài)度堅決地表示,這是我的活。你是羅布拉的朋友,尊貴的客人,你,不可以,不可以。 他的話中藏語夾雜漢語,要不是尹蓮有在藏區(qū)生活的經(jīng)驗,連蒙帶猜,還真不知他嘰里咕嚕說的是什么?! √岬搅_布,尹蓮就無計可施了。她深知羅布在寺中的威望。他是尊貴的上師,對虔誠的藏族人來說,上師、活佛的言教都是必須要遵照奉行的?! 〔粏问谴稳?,寺中其他人對她同樣奉若上賓。她想偷著干點活,幫幫手,一被看到就被勸止。不是說廚房不許女人進去,就是說我們?nèi)硕啵挥媚銕兔??! ∷梢曈问趾瞄e,無所事事的自己?! ∵@時,大一點的英迥拉跑過來幫忙。尹蓮只好作罷。不曉得為什么,她知這細弱孩子暗藏倔犟,不可勉強。尹蓮只得惆悵地站在原地,看著次仁搖搖晃晃走進寺里的廚房。進進出出,來回往返多次?! ?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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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是安意如在西藏獲得靈感,歷時四年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 ◎這是一部關(guān)于西藏,關(guān)于現(xiàn)代倉央嘉措,關(guān)于告別欲望、重返凈土的靈性之書?! 蜻@是一個關(guān)于成長、超越、覺悟的故事。 ◎在書寫本書的歷程中,安意如在色拉寺皈依,成為一名格魯?shù)茏??! 蜃髡咴谡归_主人公的故事和命運的同時,亦將自己對于藏傳佛教哲理的感悟和理解貫穿其中。 ◎本書代表著安意如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新成就,標志著安意如由一個古典散文作家向長篇小說作家的轉(zhuǎn)變和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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