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倫隨筆選

前言

　　上世紀八十年代，魏明倫以戲曲成名于前，以雜文轟動于后。加之兼寫變體駢文（有人稱之為碑銘體雜文），可謂左手雜文，右手戲曲，左右開弓，三箭齊發(fā)。二十多年來，在中國當代戲曲史上推出了九部大戲，在中國當代雜文史上演繹了一番魏明倫筆法?！　」湃擞形墓P之稱，亦有文與筆之辨。文筆原指一切文辭、文體，后來，將文與筆加以區(qū)分。按劉勰的說法：“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惫P法，自然就是指寫作無韻之文時的方法或技巧，如起止提煉、抑揚頓挫等等。本文提出的筆法這一概念，既參照古人的說法，又不拘于古人的意思。所謂筆法，包括非韻文的寫作技巧，還應(yīng)包括非韻文寫作者的精神狀態(tài)。具體到魏明倫，這種筆法的概念，則不僅指他的寫作雜文的方法，還指他寫作雜文時的心境。而且，魏明倫筆法，不僅是一種非韻文寫作技巧，還應(yīng)是一種將韻文寫作的神髓引進非韻文寫作的技巧。不要忘了，寫作雜文的魏明倫，同時是一位戲曲寫作者和變體駢文寫作者?！　∥好鱾惞P法貫串著一種基本的東西，那就是反叛。這里所說的反叛，是一種精神取向、精神向度。大千世界，林林總總，置身其間的人，各有各的精神向度。當八十年代后期，魏明倫應(yīng)《人民日報》之約開始寫作“怪味雜文”時，人們就發(fā)現(xiàn)并驚嘆于他的尖銳、大膽、潑辣。尖銳也好，大膽也罷，凡此種種，都是一種與那個時代合拍的精神狀態(tài)的表現(xiàn)。那種精神狀態(tài)就是反叛。反叛源于不滿。同是生活于八十年代，同是出生于四川的青年詩人駱耕野，寫過一首詩，那題目就叫《不滿》。不滿，作為人類精神狀態(tài)渴求的一種表現(xiàn)，它包括對現(xiàn)狀、對潮流、對權(quán)威，以至對文明、對傳統(tǒng)的不滿。人類為什么會有諸多不滿？羅素說得很清楚：“歷史使人意識到，人類事務(wù)中沒有定論，不存在靜態(tài)的完美和將被我們得到的最高智慧?！蔽好鱾悓懽麟s文時的那種“說大人則蔑之”的精神狀態(tài)，正與這種認識相通?！　∥好鱾惖牟粷M，首先的也是根本的，是朝向當代社會生活中若隱若現(xiàn)的存在著的封建、愚昧和腐敗。封建思想、愚昧行為、腐敗現(xiàn)象，三者都是專制主義孕育的怪胎。他寫于1988年的《毛病吟》、《雌雄論》、《半遮的魅力》，堪稱三支犀利的投槍。他提出的“反封建大功告成否”的質(zhì)疑，至今警策人心。九十年代初，他又以一篇《帥才不及帝王術(shù)》和它的附錄，再次敲響警鐘。到新世紀揭開帷幕之后，眼看一些人沉醉于帝王崇拜和封建權(quán)謀權(quán)變的敘事潮流，迷亂于五彩斑斕的消費泡沫、娛樂泡沫和奢侈泡沫，魏明倫第三次用警世的鐘聲打亂了浮華的舞步：在《勸君少刺秦始皇》一文的最后，他坦率地說出：“中國的前景必須徹底拋棄帝王術(shù)，促成張良風骨與華盛頓精神的結(jié)合。必由之路，豈有它哉！”在《多務(wù)實，快扶貧，緩稱“盛”》一文中，清醒地提出：“過早稱盛，恐不利于全民增強憂患意識！”請注意總題為《鼠年筆記》的五篇雜文，尤其是其中的《威海憂思》、《蓬萊烏托邦》、《工人群眾等于幾》三篇，處處透露出一種因腐敗現(xiàn)象而引起的焦灼情緒，處處流溢著一種中國平民的草根情懷。上述魏明倫的有代表性的雜文，都與他的精神狀態(tài)有關(guān)。精神是自由的，精神本身就具有反專制反奴役的不馴的性質(zhì)。魏明倫的雜文顯示出他雖然身處瑣細的日常生活中，但他的精神顯然生活在別處。這樣一種精神生活，顯然沒有任何固定的體制、規(guī)范、信條能夠束縛它?！　∥好鱾惞P法的另一個突出之處是“戲”說。此“戲”說非彼“戲說”。從小被梨園始祖“太子菩薩”“摸了腦殼”的魏明倫，愛戲，懂戲，及到提筆為文，便有意識地將“戲”的因素引入文中。這就是魏明倫的“戲”說，而非某些港臺和大陸影視從業(yè)人員嘻說歷史、惡搞歷史人物的“戲說”?！皯颉闭f者，引戲入文，雜取諸家之謂也。戲曲，尤其是川劇，講究命題?；蚺e一反三，或境生象外，或收放均淋漓，或雅俗皆上口。魏明倫對自己的雜文命題所下的功夫，絕不在對自己的大戲命題之下。既簡潔、含蓄，又尖銳、潑辣，如《毛病吟》、《雌雄論》；鮮明、真誠、率直，如《帥才不如帝王術(shù)》、《生不入志，活不入祠》、《悲憤投“?！?，佯狂經(jīng)商》；出入駢體、題似韻文，如《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書》、《尋找關(guān)漢卿，呼喚成兆才》等等。正是：標題如劇名，長短皆有魂，一字安停當，滿臺活氣生。戲曲講究結(jié)構(gòu)，所謂“起伏轉(zhuǎn)折，獨辟境界”（孔尚任），所謂“編戲有如縫衣”，“湊成之功，全在針線緊密”（李漁），說的都是戲的結(jié)構(gòu)，或稱布局。魏明倫深得個中三昧。他的雜文重在營造——營造意境，營造結(jié)構(gòu)，營造氛圍。試讀《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書》、《尋找關(guān)漢卿，呼喚成兆才》、《臺灣會柏楊》、《蓉城遇丁聰》，尤其是《悲憤投“海”，佯狂經(jīng)商》、《我做著非?！盎恼Q”的夢》、《工人群眾等于幾》諸篇，其中曲折回環(huán)、山重水復(fù)，起于驚、發(fā)于嘆、隱于憂，轉(zhuǎn)于喜，結(jié)于思。夾敘夾議，水起風生，令人掩卷之后惆然良久。你不能不承認，結(jié)構(gòu)在這里發(fā)揮了戲劇之神在舞臺上的作用。戲曲講究辭采。在川劇創(chuàng)作中，魏明倫繼承了歷代川劇作家重視文學(xué)性的傳統(tǒng)，他又把這種傳統(tǒng)嫁接到了雜文創(chuàng)作之中。他的唱詞寫得好，便將這種寫唱詞的功夫引入到雜文寫作，使他的雜文更顯得靈動跳脫，別具一格。而這種功夫的獲得，則與他自幼攻讀古文、從小熟悉戲文、堅持學(xué)習(xí)民諺分不開。《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書》大約是他最早引起從學(xué)者錢鐘書到廣大讀書人注意并喜愛的文字。撇開他挑戰(zhàn)權(quán)威、辯才無礙的氣度和言之成理、持之有據(jù)的透辟不論，僅僅看此文的辭章與文采，就顯得英氣逼人，有唐宋文言的簡潔明快、朗朗上口，有兩漢駢文的工穩(wěn)對仗、擲地有聲，還有現(xiàn)代白話文的調(diào)侃、幽默、犀利、流暢。見諸報端，自然不脛而走?！　∥好鱾惞P法，演繹的是一部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自傳。從建國以來歷次政治運動尤其是“反右”和“文革”中走過來的知識分子，都程度不同地有著“文革”情結(jié)，即以巴金為代表的希望建立“文革”博物館的情緒。魏明倫表示，他最響應(yīng)的，就是巴金倡議的這件事。他的名著《巴山鬼話》，從頭至尾念茲在茲的就是一件事：不忘“文革”、反思“文革”，不讓“文革”死灰復(fù)燃。你不妨將這本雜文集讀作知識分子心靈的鏡像。書中的反封建、反愚昧、反腐敗，都是反專制、反“文革”的精神延伸。說它是心靈自傳，還因為它實際上記錄了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以來中國社會轉(zhuǎn)型期中一個知識分子的心史。他的焦慮，他的彷徨，他的痛苦，他的內(nèi)心）中突，歷歷可見。一篇《悲憤投“?！?，佯狂經(jīng)商》，看似自我調(diào)侃，嘻笑怒罵，里面卻有幾多強咽下的酸楚、猶疑和悲慨。魏明倫將內(nèi)心世界向世人敞開。從這個意義上說，魏氏雜文隨筆為我們狀寫了理想中的真正的中國知識分子。他們受到真理、正義、良知的感召，勇于斥責腐敗、敢于反抗權(quán)威，樂于保衛(wèi)弱者，更樂于解剖自己。從這本精神自傳里，我再一次讀到了一個普通知識分子的向往和追求。也許，這就是魏明倫筆法的價值?！　?006年7月10日

內(nèi)容概要

　　我們都在期待著藝術(shù)大家的出現(xiàn)，但是我們常常不明白，現(xiàn)在缺少的首先不是大家式的作　　品，而是大家式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有了一往無前的奔涌，自然會產(chǎn)生黃河、長江?！　∥好鱾惤o我的喜悅與激動，首先是他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在今天中國戲劇界的意義，首先也是他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詭秘地一次又一次地拉開劇場的帷幕，像變戲法的奇人故意要讓我們吃驚，硬是交付給我們滿目華采、滿耳繁弦，而且時時更換，不斷翻新?！　∷麕缀跏墙器龅?，對著戲劇不景氣的現(xiàn)象默然不語，只投以鄙夷的一笑，捋捋袖口，讓人們只去注意他的手下；他更是主動的，誰也不知道卜．個月、明年他又會捧出一個什么樣的劇本來，評論者們面對他，不像面對一個已可大體度量方圓的池塘，而是面對對著——條不知今后走向的江河，多少有一點整體把握上的被動。

作者簡介

　　魏明倫，1941年生。巴山蜀水人。 　　童年失學(xué)，九歲演戲，自修文學(xué)。屢受各種政治運動壓抑，改革開放初期脫穎而出。計有九部大戲，幾卷雜文，五十篇碑賦，幾個電影，以及散文、歌詞、楹聯(lián)等雞零狗碎出籠。作品數(shù)量較少，但沒有粗制濫造。 　　建國六十年，工齡六十年。前三十年，戴過許多侮辱性的“帽子”；后三十年，補了許多榮譽性的“頭銜”。但是，生死相隨，名副其實的身份只有一個——作者。

書籍目錄

“三星堆”外又一“星”——《魏明倫隨筆選》序一魏明倫筆法——《魏明倫隨筆選》序二雜文如戲，“戲”說雜文多務(wù)實，快扶貧，緩稱“盛”蓉城遇丁聰威海憂思蓬萊烏托邦工人群眾等于幾生不入志，活不入祠牛棚讀板橋奇奇怪怪的四川人悲憤投“?！?，佯狂經(jīng)商筆答《南腔北調(diào)》

章節(jié)摘錄

　　雜文如戲，“戲”說雜文——魏明倫答《雜文選刊》　　記者：魏先生。您好！您童年失學(xué)，九歲唱戲，一生與戲劇結(jié)下不解之緣，劇作成果累累，海內(nèi)外公認您是當代中國最有代表性的戲曲作家。但據(jù)網(wǎng)絡(luò)傳聞。過去曾經(jīng)有許多人議論：“魏明倫是戲劇第一。還是雜文第一？”這個話題是什么背景下提出的？您自己怎么看？　　魏明倫：我一生與戲劇結(jié)緣，也與雜文結(jié)緣。乳臭未干就萌生逆向思維，或稱“反動思想”，從小養(yǎng)成雜文癮，十六歲陷進“陽謀”。主要不是寫戲劇惹的禍，而是寫雜文遭的災(zāi)?！杜_風篇》、《亂彈琵琶》、《鳴后之鳴》等雜文處女作一露頭就獲罪，坑了我前半生。熬到改革開放，時來運轉(zhuǎn)，寫戲成功。1988年初，國家三令五申“振興戲劇”，因本人戲劇成就特優(yōu)而安排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但我“不受抬舉”，早已戒掉的雜文癮，在進入人民大會堂參政議政之后復(fù)發(fā)了。居然不顧既得利益，冒險推出最“敏感”的雜文系列：《毛病吟》、《雌雄論》、《半遮的魅力》、《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書》、《文學(xué)與自我》、《三終于三》、《有幸誰不幸》……當即引起文壇、官場、社會上強烈反響，爭議雙方的陣容上升到政界高層去了！那股熱潮，真不亞于我的劇作《潘金蓮》旋風。因此，巴老、夏公、蕭乾、吳祖光、華君武等老前輩不約而同有過類似的話題——“魏明倫是戲劇第一，還是雜文第一？”記得有一次《人民日報》聚會，柯靈、唐、秦牧、嚴秀、戈揚、文再復(fù)與我一同到場做客。該報副總編范榮康又提出上述話題，于是媒體聞風報道。二十年前老黃歷了，不料至今還在網(wǎng)絡(luò)流傳（抱歉，我是“網(wǎng)盲”）。二十年來，我只見從中央到地方政府大力提倡振興戲劇，從來沒有聽說官方正式提過“振興雜文”。每當風吹草動，我的戲劇無恙，總要“審查”我的雜文。大抵是以戲劇之功，補雜文之“過”。若問魏氏戲劇雜文哪樣第一，自我調(diào)侃：獲獎嘗甜頭戲劇第一，惹禍吃苦頭雜文第一?！　∮浾撸嚎墒悄]有就此中斷雜文創(chuàng)作。九十年代中期又出版《巴山鬼話》。這本雜文集子在深圳“優(yōu)秀文稿競價會”上轟動一時。您的序言寫明“《巴山鬼話》想必不會重復(fù)《燕山夜話》之厄運。”魏先生，您是不是覺得寫雜文苦中有甜呢？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我們都在期待著藝術(shù)大家的出現(xiàn)，但是我們常常不明白，現(xiàn)在缺少的首先不是大家式的作品，而是大家式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有了一往無前的奔涌，自然會產(chǎn)生黃河、長江。　　魏明倫給我的喜悅與激動，首先是他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在今天中國戲劇界的意義，首先也是他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詭秘地一次又一次地拉開劇場的帷幕，像變戲法的奇人故意要讓我們吃驚，硬是交付給我們滿目華采、滿耳繁弦，而且時時更換，不斷翻新。　　他幾乎是狡黯的，對著戲劇不景氣的現(xiàn)象默然不語，只投以鄙夷的一笑，捋捋袖口，讓人們只去注意他的手下；他更是主動的，誰也不知道下個月、明年他又會捧出一個什么樣的劇本來，評論者們面對他，不像面對一個已可大體度量方圓的池塘，而是面對著一條不知今后走向的江河，多少有一點整體把握上的被動?！　　嗲镉?/pre>


編輯推薦
　　錢鐘書破例：“魏明倫的文章寫得好！”李傲自謙：“還是四川來的魏明倫為大！”余秋雨驚嘆：“魏明倫給我的喜悅與激動，首先是他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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