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掐
出版時間：2007年11月 出版社：黑眼睛文化 作者：智海,鴻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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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作家在臺灣出版，繼而以臺幣定價反攻香港，讀者或許司空見慣；香港漫畫家與臺灣作家交換筆跡，則較為罕見?！痘移放c《大騎劫》（江康泉、智海）幾近同步出版，《藝訊》12 月號更以此書漫畫部分作封面。恰好「喝咤」智海漫畫十年展始在月內(nèi)展出。
此書漫畫占大部分篇幅，內(nèi)容靈感來自臺灣詩人、劇作家鴻鴻短篇小說《木馬》。如我這等書面旅游人士，乍看文本主角正在旅程中途，已足夠想象：環(huán)島鐵路的無始無終、被植入大部分城市設(shè)施（銀行除外）的車廂、車廂內(nèi)轉(zhuǎn)瞬即逝的愛情幻境……而智海則以「沒人寫信給上?！故降拈_首：主角在碼頭彷佛等待著什么，忽見一艘船泊岸，涌出一抹人群，海邊忽爾轉(zhuǎn)為車廂場景，人群竄進車廂內(nèi)，呼應(yīng)文本「為什么會搭上這班火車，我不知道」的不知所以。
智海獲多個城市的漫畫家認同，更被瑞士琉森Fumetto 漫畫節(jié)顧問Christian Gasser 形容為詩人。此書是他首次在臺灣出版的作品。事緣06 年9 月初，鴻鴻到港宣傳詩集《土制炸彈》，我就親身見證二人握手的情景。想不到，他們的手這么一握，就爆出一本好書來，可見書腰所寫「連手構(gòu)筑魔幻寫實」的貼切程度。九龍、新界青年窮者，大可步行到尖沙嘴天星乘船過海，到灣仔睇睇智海，當作圣誕旅行。
- 開始看這本書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文字和漫畫之間是怎樣的關(guān)系？將要展開的故事是一個旅人的詩意手跡還是一段灰色的回憶？
《灰掐》有一個一看便令人成癮的黑白灰封面：沉重的積雨云懸在海面上，面朝大海的人似乎在凝望遠處海面上的孤舟，又似在凝神想著自己事情。讓人無法克制的想到漫長單調(diào)、孤獨冷寂的旅途。像一列凝滯沉重的火車，在每個站點都無法避免的晚點；像那些在冬夜依然亮著顫抖白光的車站，在每個站臺都有錯過某趟旅程的彷徨旅客?！盎移笔情}南話發(fā)音的“火車”，印在這樣的封面上，卻像漸積漸厚的回憶之灰那斑斑喘息著的最后余燼，在生命里續(xù)續(xù)斷斷，任何遺忘或更改的企圖都無法抹去掐不斷的灰色印記。
從鴻鴻的小說《木馬》派生出來的是智海這部名為《火車》的69頁漫畫?？粗拔要q豫了一下，不知道應(yīng)該是先看小說部分還是先看漫畫部分。盡管圖畫的內(nèi)部空間比文字小，但圖畫在感染人的速度上總是遙遙領(lǐng)先于文字的，與其抵制著巨大的誘惑去讀小說，不如就順應(yīng)排版，將一本書從頭看至尾。智海在《火車》講了一個關(guān)于生命的尋找和錯失的故事，交錯著夢境和現(xiàn)實的故事像人生（我真的需要如此乏味的概括么？我總是不得不/無法提及這些太過具體又最為抽象的詞）。人生蜷縮在每一個時刻同時又包含所有時刻。每次提起人生和生命這樣的詞語，我們總像面對著一面不知道什么時候?qū)淮笥旰惋L(fēng)暴覆蓋的海洋。
小時候看過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個觀點是，如果你一直呆在一個車站，只需3年時間便可以見到所有旅人。從那時候開始，這個令人迷惑又惆悵的命題一直使我非常疑惑：即使有這么幸運，卻怎么才能在見到的時候認出那個要找的人呢？就像文德斯的那張攝影：分別帶著雙胞胎的一對夫婦在車站走散，隔著行色匆匆的人群呼喚彼此的名字。離散無處不在，哪怕近在咫尺。更何況是在智海調(diào)度的這趟隨時接駁各類車廂的火車上，人們失散再重遇（擦肩而過）的幾率一生只得三次。擁擠慌亂的人群在這列似乎沒有終點的火車上貪心的想實現(xiàn)每一種可能性，卻和火車一樣不知所終。他一直尋找的女人和那個似曾相識的女人終于失散在他的遺憾、猶豫和肆意汪洋夢境中。那個想要重遇所有人而一直呆在行李箱里的小孩如此害怕靜止，甚至在與他第三次重逢的告別來臨前做了一個寓言般徒勞掙扎的夢。
“你有沒有想過火車外的世界??？”那個小孩問他。
外面的世界只是一趟向相反方向疾馳而去的火車吧？他想。所謂另一種現(xiàn)實，誰知道是不是另外一個夢境呢？
兩分格的漫畫像一個輕輕被吹出麥管的泡泡，沉重得近乎輕盈，抽象得有如現(xiàn)實，像為鴻鴻名為《木馬》的小說做了個詩的注腳。
《木馬》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不是同樣也在漫畫部分出現(xiàn)的那句“另一個現(xiàn)實，另一個夢”，而是“這里的夏天又濕又熱，冬天則又濕又冷”，這樣關(guān)于天氣的貼切描述會立刻拉近你和這部幾乎可以用輕盈來形容的小說的距離，就像遠方之遠總讓人莫名懷念一樣。在過于無聊的旅途中蓄草放牧的婦人和借車窗外轉(zhuǎn)瞬即逝的光陰放投影的男人，和我們一樣一直在翻閱關(guān)于現(xiàn)實和虛構(gòu)的兩本書，每次更改一點，添加一點、刪除一點。我們這趟在隱秘的火車上開始的旅途像旋轉(zhuǎn)的木馬一樣沒有終點，懷念和遺忘也沒有終點。
雖然在結(jié)構(gòu)上《木馬》和另外一部著名的小說相仿，但卻有一種自然的美感。他說，有一對情侶在不同的車門上車，竟花去十年的歲月才得以再度相見。他說坐在一起的一對夫婦終于漸漸落落寡歡。我在公共汽車上讀這樣的文字，在幾千米的高空中讀這樣的文字，感覺那架秘密火車帶著凌厲的風(fēng)馳過所有的荒野和人煙。那些關(guān)于青春里慌亂、擁擠、被迫、拋棄、孤獨、距離、麻木和不安的情緒溶解在這樣的文字里，有時又閃閃發(fā)光的結(jié)晶離析出來，所以在看到“景象如此圣潔，我忍不住哭了?！边@樣的句子時，絲毫不會感覺到做作，只能感嘆他精確的描述了每個人都體驗過的脆弱。
其實這樣的圖畫和文字，你總會覺得這樣說，怎樣說都無法說出它們原來想說的。任何表面的描述、復(fù)述和介紹文字都是多余的，正如你所憧憬的遠方，無論你看過多少細致入微的旅行指南都是徒勞，唯一的途徑就是親自上路，去丈量那些風(fēng)景和寂寞的深度。 - 最近在美院的日本新視覺展中剛好有智海在后記的盡頭熱切呼喚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