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四海

內(nèi)容概要

萬多名華工，來到異鄉(xiāng)，為著菲薄的薪酬，為外國人這條命脈鐵路立下汗馬功勞，不少還賠上性命，可是，功成后，無一言一字一圖記載。    華人的血汗只似影子。

作者簡介

亦舒，生于上海。曾在《明報(bào)》任職記者擔(dān)任電影雜志采訪記者和編輯。后赴英國留學(xué)，任職酒店公關(guān)部。進(jìn)入香港政府新聞處擔(dān)任新聞官，七年后辭職。現(xiàn)為全職作家及家庭主婦，并移居加拿大。

章節(jié)摘錄

　　天一黑，四海便輕輕離了家門，腳步急急沿著小路奔出去?！　∵@條小路他已走慣走熟，黑地里都不會(huì)犯錯(cuò)，何況，那一夜，一輪滿月似銀盤似的照下來，什么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經(jīng)過魚塘與曬谷場，四海到達(dá)目的地，他鉆進(jìn)樹叢，來到一幢高墻之下，悄悄蹲下?！　⌒撵o了。聽到蟋蟀鳴?！　∷暮Ｄ托牡夭淞似?，墻內(nèi)傳來輕輕一聲咳嗽?！　∷浅Ｏ矏?，壓低聲音，也咳一聲?！　?nèi)人輕輕說，“四海，你來了?！薄　　笆俏遥湎??！薄　∏啻u造的墻約有兩個(gè)人高，照說，隔著它，除非高聲叫，否則不可能交談，但是偏偏有一株藤，自墻縫鉆了出來，日久長得有手腕粗細(xì)，竟將磚墻逼開一條縫隙，所以可以聽得到語聲。　　一年前，四海追捕蟋蟀，無意追到此地，一手掌罩下去，嘆呼一聲，握住蟋蟀，正想走，使聽到墻內(nèi)一聲嬌叱：“誰？”　　是這樣，他與翠仙交談起來。　　到今日，已是無話不說的朋友了。　　只聽得翠仙問，“吃過飯沒有？”　　四海搔搔頭，只是笑。　　“沒吃飽？”翠仙怪同情地?！　　鞍秩ナ乐螅瑳]有一餐飽飯?！薄　〈湎沙聊粫?huì)兒，“你那班叔伯，果真不憐恤孤兒寡婦。”　　四海訕訕地，“你好似知道得很多?！薄　∧桥⒋穑骸拔沂锹犖覌屨f的，羅品堂一過身，他寡婦就吃苦。”　　四海垂下了頭，心如刀割，“我?guī)筒涣四赣H，我吃得最多，力氣最大，但幫不了她?！薄　　澳氵€小嘛?！薄　　笆龤q了，不小了?！薄　〈湎奢p笑?！　　澳氵€聽說什么？”四海問。　　“四海，我要嫁過去了。”　　“四海一怔，“什么，這么快？”一顆心往下沉　　“媽說婆家催。”　　翠仙曾告訴四海。她比他大兩歲?！　∈鍤q出嫁，不算大，也不算小?！　　皨寢屨f，一直推，許還能拖一年半載，十六歲以后，無論如何要過去，裁縫師傅不住趕嫁妝，已做了百來套衣裳”?！　∷暮２徽Z?！　∷麖膩頉]有見過這位小朋友的臉，但是差不多每晚都來與她說上幾句話，他喜歡她溫柔的聲音。　　抬頭只見墻內(nèi)庭院深深，綠蔭處處，不知有多少進(jìn)房子，四海也聽說過包家富有?！　〈湎摄皭澦f：“我這一走，就不能與你聊天了?！薄　∷暮８嬖V她：“昨日三舅舅與母親詳談過?！薄　〈湎芍来耸?，“仍想把你帶出去？”　　“是?！薄　　澳阕约涸趺聪?？”　　“出去自然好，在家吃不飽，出去當(dāng)學(xué)徒，可匯錢回家，又替家省下米飯，我太能吃了，一日媽媽說我吃窮了家?！薄　〈湎尚Γ疤瓤鄤?dòng)身，會(huì)在幾時(shí)？”　　“快了，過幾日吧，我媽有點(diǎn)不舍得我?！薄　〈湎稍趬δ且贿呎f：“你家又沒田沒地，留著你也沒有用?！薄　∷暮６拙昧?，有點(diǎn)累，索性平躺在地上，仰著臉，如欣賞那一輪明日。　　“我想念我爸，雖然嚴(yán)一點(diǎn)，真正待我們不錯(cuò)，自他去世后，我媽很少說話?！薄　　澳闩闼嘀v講嘛?！薄　∷暮？嘈??！　【椭v到此地，翠仙忽然說：“有人來了，四海，四海?！薄　　笆裁词?？”　　“你自己保重，男兒志在四方，不要怕吃苦?！薄　∷暮傁牖卮?，只聽見墻內(nèi)有一婦人說：“翠仙，你怎么走到這里來了？”　　四海連忙噤聲。、翠仙陪笑，“我出來散散心?！薄　　斑€不進(jìn)去？”　　兩人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四海還盼翠仙會(huì)回頭，在墻外又等了一陣子，只聽見隱約犬吠聲，恰巧一團(tuán)烏云飛來，遮住了月亮，四海只得惆悵地離去?！　∶魈煸賮戆?。　　他緩緩走回家。　　半晌，月亮又出來了，四?？吹阶约旱挠白?，十分高大，就似大人一般?！　〉搅思?，為免驚醒家人，他自矮墻爬進(jìn)去。　　可是一推開門，就看見母親坐著等他?！　∷暮Ｅ阈?，“媽?！薄　　叭司苏f，下月一號(hào)就可以跟他到香港去?！薄　　皨尅！薄　∷暮：孟攵紫路鼓赣H膝上去，可惜手長腳長，再也不能作小兒狀，只得垂手站在一角，恭敬地聽母親吩咐。　　只見燈火下親容貌娟秀，微微地笑，出奇地年輕，“你呢，”她問兒子：“你愿意跟舅舅出去嗎？”　　“愿意?！薄　　澳憔司苏f，香港一定有出路，廣東人聰明活絡(luò)，做生意是能手?！薄　　皨專屹嵙舜箦X、你好享福?！薄　　懊魅找姷饺司?，你自已同他說?！薄　　笆恰！薄　∧赣H將油燈旋低?！　∷暮：鋈慌d奮他說：“三舅舅去過金山，舅舅說，金山的燈，不用點(diǎn)，摸一摸機(jī)關(guān)，啪一聲，亮光就來了，像件法寶?！薄　∷赣H沒有回答，她的思潮飛出去老遠(yuǎn)，仿佛已回到較年輕較美好的歲月去，留戀忘返，可是最小的孩子哭了，她不得不回到現(xiàn)實(shí)世界來?！　∷^去拍拍孩兒，“莫哭莫哭，媽媽在這里。”　　四海只得去睡了。　　他夢見父親，穿著新做的袍子，辮子油光水滑，站在不遠(yuǎn)處朝他招手。　　四海高興地跑到父親身邊，與他比試高矮，只比父親矮半個(gè)頭而已?！　∧阌H隨即詳和地問他：“好嗎，四海，你好嗎？”　　四海本想說吃不飽，但即使在夢中，也還十分懂事，不忍使父親傷心，故答：“好，大家都好。”　　你親稍微遲疑一下，“你要出門去？”　　“是，我隨三舅舅到香港去碰運(yùn)氣，家里有大弟大妹幫著媽媽照顧，爸，三舅說到金山做三兩年，回來可買田置地?！　∷暮Ｖv得好不興奮，忽聞雞啼。　　“爸，”他急急說：“爸，你保佑我?！薄　　八暮?，四海?！薄　∷暮１犻_眼。　　“舅舅來了。”　　“呵?！彼暮Ｒ还锹灯鸫病！　∷€親按住他，“你夢見爸爸？”　　“是，媽怎么知道？”　　“我聽見你叫爸爸?！薄　∷暮２徽Z，三舅舅一掀簾子，進(jìn)來坐下?！　∷婚_口便說：“整房家私叫人霸占去了，弄得這樣狼狽?！薄　∷暮？纯茨赣H，只見母親低頭不語，嘴角仍然帶笑?！　　斑@算是什么，把你們母子趕到這種地方來，太不像樣子，太沒有良心了。”　　舅父一手握成拳頭，大力按到胸前，一副感慨萬千的樣子，表情太過夸張，連四海都忍不住笑?！　∷麄兏F了有一段日子了，從來無人過問，亦無人打抱不平，想不到舅舅一出現(xiàn)，就作出大快人心的表現(xiàn)，可是三舅舅是出名的滑頭，他說的話，又有幾分真心？　　親友都知道，沒有好處，這陳爾亨從來不會(huì)現(xiàn)身?！　∷暮Ｏ耄y怪母親一直在笑。　　“阿梅，把四海交給我，我負(fù)責(zé)照顧他成人?！薄　∵@時(shí)，四海開口了，“媽，我愿意出去?！薄　∷€親咳嗽一聲，“四海是你外甥，你可要善待他，切莫拐帶人口?！薄　∪司藢擂?，一臉委屈，“連你都這么說?？梢娬媸枪芬味促e，我能在四海身上揮到什么油水？那么大一個(gè)孩子，光是吃，就吃窮人，好心沒好報(bào)?！薄　∷暮Ｂ牭竭@里，十分感慨，這吃的問題，非得著實(shí)解決不可，他發(fā)誓將來長大了，要努力工作賺錢，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直至吃飽為止，是，這肯定是他的宏愿?！　≡谶@里，人人都抱怨他吃得多，希望到了香港，無人認(rèn)為吃得多是個(gè)不可原諒的罪行。　　舅舅獨(dú)自嘮叨，“你看這還算是家？他在這里又穿什么吃什么？都說荒年就要到了，更不要說是讀書，若不是我陳爾亨動(dòng)了善心，哼。”　　母親的聲音漸低，“能帶信回來，就給我寫信?！薄　【司瞬荒蜔澳阌植蛔R(shí)字，恁地婆媽。”　　四海忙說：“爸爸教過媽媽?！薄　【司巳栽谫€氣，“我若不是真心為四海，叫我走路一跤摔死?！薄　∧翘煸缟?，四海吃了個(gè)飽。　　母親特地煮了滿滿一鍋飯，任由他吃，大弟偷偷張望過好幾次，雙目充滿艷羨之意。　　四海特意用筷子夾起一塊鹵肉，在弟弟眼前晃了兩晃?！　∷梢月牭降艿苎释倌穆曇?。　　飽餐的滋味真正好，只可惜下一頓不知在幾時(shí)?！　【司苏酒饋?，“明早我來接他?！薄　∧赣H一整個(gè)下午都在替他張羅行李。　　四海卻在等天黑?！　√柭淙チ?，母親搜羅出兩大包行李，扎得整整齊齊，放在屋內(nèi)唯一的桌子上?！　∷暮状稳f：“媽，不用那么多。”　　那個(gè)時(shí)候的衣服，沒有尺寸可言，隨便誰都能穿，四海希望留幾件給弟弟。　　大弟比他小三幾，怪羨慕地走過來，“要出門了?！薄　∷暮４穑骸笆恰！薄　　斑@一去，幾時(shí)回來呢？”　　四海滿以為母親會(huì)這樣問，但是她沒有，反而是弟弟存疑。”　　“我不知道?！薄　　斑^年好回來沒有？”　　“沒那么快?！薄　　澳堑沟资菐讜r(shí)呢？”弟弟有點(diǎn)放心不下?！　　暗饶阆裎疫@么大的時(shí)候吧?！薄　〉艿艽蟪砸惑@，“要那么久，”他忽然哭了?！　　熬司苏f，每做一個(gè)月工，就可以賺三十塊錢，三年我好回來了?！薄　　昂恰！蹦切『⒉粮裳蹨I?！　∷暮５拇竺弥皇庆o靜站在一角看他們?！　∵€有兩個(gè)小的根本不懂事，四海想，待他自香港返來，他們就已經(jīng)長大了?！　〉艿芎鋈粏枺骸跋愀塾卸噙h(yuǎn)？”　　“乘三日三夜船”?！　　皣W，那么遠(yuǎn)，是在地的另外一角吧。”　　“可能是。”四海充內(nèi)行?！　　皼]有地方比它更遠(yuǎn)了吧?！薄　∷暮Ｏ胍幌耄按蟮质菦]有了。”　　弟弟臉上露出欽佩的樣子來?！　√旖K于黑透了?！　O小的時(shí)候，四海問過母親，天黑究竟是怎么了一回事。　　母親回答，那是一個(gè)巨人，拉著一張夜幕，每個(gè)晚上，把它罩在天空上，開頭沒罩密，故此還可見到絲絲閃亮晚霞，最后拉得嚴(yán)密了，天色變得漆黑，不信，且躲在被窩里看看，包管一個(gè)情況?！　￠_頭，四海一直不覺得這個(gè)說法不對(duì)。　　可是一次聽舅舅說，乘船到金山，一直駛，駛到海的中央，怪事發(fā)生了“連接一日一夜不見天黑，非?？膳?。想必是巨人偷懶？那么大的一個(gè)巨人，平日住哪里，吃得想必比羅四海更多，會(huì)不會(huì)討人嫌？”也行，母親說的故事，不過是一個(gè)神話罷了。他趁天黑，來到包宅墻角，蹲下靜靜的等?！　∶扛粢欢螘r(shí)間，他咳嗽一聲?！　】墒菈?nèi)再也沒有回音?！　∷暮Ｒ恢钡鹊教旖囚~肚白?！　∷嘞敫嬖V翠仙，他明天就要?jiǎng)由?。　　可是四海沒再聽到小朋友動(dòng)聽溫柔的聲音?！　√炝梁笏拍剀U躅回家?！　∧笜訌念^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舍不得的話，也不曾叮囑他保重身體，注意飲食?！　〗形?，舅舅來了，看到那么多行李，非常不耐煩，打開包袱，隨便抓了兩件衣裳，扔到四海身上，“穿上”，便把包里踢至一角，不讓他帶?！　∧赣H亦不出聲?！　〕鲩T時(shí)，兩弟兩妹站在門口送他，不知恁地，母親嘴角一直帶著微笑?！　∷暮ｕ灾司顺鲩T?！　∽咧咧?，四海忽然醒悟，哎呀，他這一走，可有一段時(shí)間見不到媽媽了，一慌，想轉(zhuǎn)過頭去，多看母親一眼，可是舅舅比他快，一把按住他的脖子“不準(zhǔn)回頭！一直走?！薄　∷暮５哪_步只停頓一下，便離開了家?！　《嗄甓嗄暌院?，有陌生人問他，為何在十三歲就離鄉(xiāng)別井，他據(jù)實(shí)答：“我想吃飽，想一想，再補(bǔ)一句：“想家人也吃飽”，這是真話?！　∫宦飞纤暮．惓３聊！　〈诖a頭等他們，船身上漆著血紅的大字：“江天”。幼時(shí)父親帶他來過碼頭，并且教他讀會(huì)這兩個(gè)字，四海頗識(shí)點(diǎn)字，舅舅認(rèn)為他會(huì)有出息，這也是原因之一?！　∩霞装鍟r(shí)。舅舅忽然被袍角絆了一下，那么大一個(gè)人，嘭一聲摔倒在地，動(dòng)彈不得，雪雪呼痛?！　∷暮：鋈幌肫鹚谀赣H面前發(fā)的誓，掩住嘴，笑起來，真摔死了他才好?！　￡悹柡喈?dāng)然沒有死?！　∷暮０阉銎穑洗?，足足服侍了他幾日幾夜。　　舅甥倆住在大艙，每人一個(gè)鋪蓋，人擠人，卷著睡?！　“胍剐褋?，四海只聽至打鼾聲、咳嗽聲、吐痰聲，什么樣的聲音都有，還不止，什么樣的氣味也有，食物、煙草、排泄的味道混在一堆，四海覺得突兀，但是舅舅把鋪蓋緊緊纏身上，仿佛極之自在?！　∷暮ｃ@到甲板上去透氣。　　一抬頭，看到仍然燦爛的月亮，只不過邊邊缺了一圈，不似前幾日那么圓了?！　〗燧喆恍觳患苍诤Ｉ祥_動(dòng)，激起白色浪花，已在廣州停過一站，此刻努力向香港前進(jìn)?！　〖装迳狭硗膺€有一個(gè)人?！　∧侨藗€(gè)子不高，與四海相仿，聽見腳步聲，機(jī)警地轉(zhuǎn)過頭來?！　∵?，四?？辞宄怂?，心里立刻喜歡，那是一個(gè)與他年齡差不多的男孩子，圓面孔，劍眉星目，唇紅齒白。　　他朝四海笑，招招手?！　∷暮Ｒ蚕肱c他談幾句，但見他穿著整齊，一派自在，一時(shí)不敢高攀，故有點(diǎn)猶疑?！　∧悄泻㈤_口，講的卻是廣東話。四海沒聽懂?！　∷暮ｎI(lǐng)教過粵語，只會(huì)得駭笑，像外國話一樣，一字不明，只聽得他們講得飛快，嘰哩呱啦，當(dāng)中夾雜著許多咪咪咪咪，喲喲喲。　　真要學(xué)，恐怕要花十年?！　∧悄泻B(tài)度親切，裝個(gè)手勢?！　∷暮Ｕf：“問我是哪里人？”　　男孩豪爽地笑，自然而然，使人愿意親近他，他換了一種方言，又問：“你的家鄉(xiāng)在哪里？”　　四海聽懂了，十分愉快，“寧波鎮(zhèn)海。”　　那男孩說：“廣東中山?！薄　∷暮９钠鹩職?，“我姓羅，叫四海，尊姓大名？”　　那男孩答：“我姓孫?！薄　∷暮枺骸澳銕讱q？”　　“十四。”　　“我十三。”　　那男孩端詳四海的面孔，“你乘江天輪到什么地方去？”他問了三遍，四海才聽明白。　　“我去香港，”四海有點(diǎn)自豪，跟著問：“你呢？”　　姓孫的男孩臉上忽然露出不忿之色，用他本家的方言答：　　家父先把我送到香港讀書，如果再不聽話，叫我到檀香山去跟叔叔做生意?！薄　∷暮＞尤宦犆靼琢?，予以同情，“你在家闖了禍？”　　他不語，過了一會(huì)兒，握緊了拳頭，“我看不慣妹妹吃苦，把她纏的小腳放掉了?！薄　∷暮４笃?，竟有這種事，難怪受家長責(zé)備?！　∷又鴨査暮＃骸澳銢]有沒有妹妹，你可疼惜妹妹？為何女子必要纏足，你可聽到她們痛苦哀哭？”　　四海搔搔頭皮，他想都沒想過這種問題，只知女子世世代代均須纏足，天經(jīng)地義，他從來沒想過可以反抗?！　≈灰娔悄泻㈦p目圓睜，厲聲說：“假使我有能力，女子必不受此苦。”　　四海欽佩之心悠然而生，“你就是為了這個(gè)被父親攆出家？”　　男孩吁出一口氣，“還有?！薄　∷暮４糇×?，還有？真是頑劣?！　】墒牵质沁@樣使人樂意親近他，“老孫，還有什么？”　　“我跑到廟中，把菩薩像的手折斷了。”　　四海大吃一驚，退后三步，呆呆看著他?！　】墒悄抢蠈O居然說：“怕什么，那只不過是人手塑的一堆呢，自身難保，鄉(xiāng)人迷信，我看不過眼?！薄　　皣W，”四海驚叫：“你看不過的事情那么多?！薄　　笆恰！薄　　岸疫€動(dòng)手去糾正?！薄　　八猿闪岁J禍胚?！薄　　肮植坏媒心愕健??！薄　　疤聪闵?。”　　怪好聽的地名，想必盛產(chǎn)檀香?！　∧抢蠈O講完他自己的事，已把四海視作知己，“羅四海，你寫信給我，我們交個(gè)朋友?！薄　∷暮Ｐα?，這廣東男孩花樣那么多，叫他你母頭痛，該不該結(jié)交這種。朋友呢？”　　他取出一支筆，在紙條上匆匆寫了幾個(gè)字，交給四海?！　∷暮Ｖ敢恢腹P，好奇間：“那是什么筆？”　　“自來水筆?！薄　∷暮＝舆^細(xì)看，真開眼界。　　“羅四海，送給你?！薄　　安徊徊唬覌尷险f，無功不受祿?！薄　∷尞惲?，“羅四海，你真是個(gè)老實(shí)人。”　　這時(shí)候，遠(yuǎn)處有人叫他，“宗珊、宗珊?！薄　　敖心隳亍！薄　　坝憛??！薄　】墒且步K于不敢不朝聲音走去?！　∷≡谳敶弦粚印！　∷暮Ｖ滥鞘巧系扰摚犝f房內(nèi)有一張張干凈的床，老孫的家境想必不錯(cuò)，那家伙穿著皮鞋，走起路來閣閣閣，神氣活現(xiàn)，家里寵壞了他，故此受罪，只得把他送得遠(yuǎn)遠(yuǎn)的去念洋書，眼不見為凈?！　【罐?jǐn)嗥兴_的手，四海吐吐舌頭，敢情吃了豹子膽。　　可是，老孫也說得對(duì)，那神像不過是泥塑的，最后往它臉上貼了金，就供起來、名正言順享用香燭，剎有介事地讓人膜拜?！　〔唤?jīng)老孫點(diǎn)破，還真不敢那樣想。　　老孫年紀(jì)與他相若，資質(zhì)可要上乘百倍，而且膽大、心細(xì)，故可妄為，至少在他家長眼中，他是難以管教的孩子?！　∷暮＿@才發(fā)覺，手中仍握著老孫那管自來水筆。　　第二天一早，舅舅用腳踢醒他。　　“到了？”四海問?！　≈灰娋司搜蹨I鼻涕，蜷縮一角，呻吟呵欠連連?！　∷暮２⒉槐?，一看就明白了?！　【司擞灧Q已經(jīng)戒掉、但是四海聽母親說過：“那東西，哪里戒得掉，根叔說是說戒了十年，鄰舍一煮鴉片膏，他在自己屋內(nèi)還不是滿地打滾?！薄　∷暮o奈而沉默地看著舅舅?！　∷K于掙扎著爬起來，摸著艙壁，一步一步捱出去?！　“肷?，回轉(zhuǎn)來了，精神奕奕，沒事人一般，見四海瞪著他，訕訕說：“來，吃飯?jiān)偎??！薄　∧翘煜挛?，船就到了?/p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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